“啪、啪、啪”聚积在乌云层的水珠开始落了,骤然间、天地之间似是隔上了一层纱,朦朦胧胧。 再一转眼已是“哗啦、哗啦、哗啦啦”,雨势急骤、片刻间就撕裂了整片云层。 黄豆大小的雨珠聚汇成线、成小流直砸大地,声音激荡回响,宛若九天之水冲破天际的云端一般、倾注世间。 关内山河多久没有下过如此大雨? 五年、八年、十年、或许更久了吧。 这片土地离沙海太近、离江南太远。 ………… “富贵险中求,也在险中丢。” “求时十之一,丢时十之九。” 人藏洞天三魂劫劫云密布、俨然已到了最后的关头,气若悬丝的裴政于劫中忽而想起了这句话词。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正逢族中开慧大典。 仲父裴潜楚在一个凉亭中教给他的道理。 那时裴小郎君还是个萝卜头哩。听老酒鬼说,他那时时常在夜晚哭喊着想爹娘。 偌大的裴族,就他是没爹没娘的孩子…… “砰。”声音很轻微,是裴政后背砸在了狼纹九血白鳞毯上。 他死了。 裴字谷外依旧飘着大雨,时而伴随着雷声大作,这方小小院落内的声响愈发微不足道。 道途贵争,争之一字埋葬了太多的卓尔不群的英才之辈…… “哗、哗、哗”雨势不减反大,似大珠小珠落玉盘般发响着沉闷的声儿,冥冥之中或许在诉说着这位读书破万卷的裴小郎君胸有丘壑却折戟沉沙的简短一生。 天亦有情天易老,人间道途是沧桑。 万里之外,姬周王都白玉京,正平坊太平公主府。 “砰。”一只明月照湖波纹杯突然摔在了地上,上好的雨前龙井茶水洒落一地。 “怎么感觉心口堵得慌,莫不是哪里出事了?”一位花容月貌、华贵无比的贵妇眉头紧蹙,喃喃自语着。 妇人牟间冷光流转,头上倭堕髻斜插着玉凤夺玺簪,身着一袭青叶天下水烟裙,腰悬青色玉风玺——下刻赦命之宝。 “殿下,可要婉儿传令查探最近府上事务一番”太平公主身后一侍候而立女子拱手请示。 虽是侍女之姿境至阴阳,再观之样貌、身段无不是国色天香之流。 真不愧是能侍候太平公主一丈之内,颇受恩宠的贴身之人。 好一个才貌双全的美人儿! “不用了,王兄最近盯得太紧,减少联络继续潜伏方为上策。 可能是我最近太累了、有些敏感,你先下去吧。”太平公主缓缓说道,眉头却依旧未曾舒缓半分。 “遵命。”自称婉儿的女子低下头缓缓退后几步、转身离去。 “凤一,让雨鹊去查查政儿近况。不!你直接去阳关,亲自去看看。注意行踪、不要让任何人察觉。” 太平公主对着楼台窗外细声说到。 “放心,大姐。我会亲眼确定阿政的安危,不会留下蛛丝马迹的。” 楼台外一缕妙音揉丝飘入太平公主耳中。 ………… “少年自负凌云志,到而今,春华落尽,身消道死。” “可惜了,本来师徒佳话也未可知之,看来唯有借新笔趣阁还魂了…” “放心,小辈,你的恩仇责任老子一并挑了!”那尊黑雾魂魄对裴政的新笔趣阁身沉声说着。 洞天重塑本就是搏命的勾当, 不过以裴政的玄鸟命格居然没有扛过去。 这其中绝对有鬼! 看来这方地域的水也不浅嘛。 命格是个很玄妙、稀少的东西,是大道对一方世界中幸运生灵的恩赐。 哪怕是在幽鬼前世八百年漫长的生命中,所见过的拥有命格的生灵也不过一掌之数。 很明显,裴政的死不简单。 “起。”声落新笔趣阁起,‘裴政’再一次盘膝而坐,黑雾魂魄直入裴政神府。 ………… “轰!轰!轰!”三道天雷滚滚,仿自九天之上怒落人间。 而其下正是裴字谷中政字院,是裴政神府方寸之上! 天雷虽然只是消魂、灭魄、往生三雷,但一道比一道粗,蕴藏的爆裂、毁灭之气一道更比一道强! 裴字谷外,扼守谷口、正在雨幕之中换值的十队族中护卫瞬间被天空耀眼紫色的光芒吸引住了双眸。 不同于人藏洞天三魂劫仅限于神府之内,这次的劫难来自天地之间,整个裴字谷都能感到上苍之威。 “窣、窣”就在此时,其中两人不知为何居然突然离队狂奔阳关而去, 另有二人却置若罔闻般的拔刀挥向前一秒一同谈笑哪家勾栏带劲的同泽。 不远处的谷口堡垒内,正躺在摇椅上、替着远游的族老裴元书镇守此地的裴族十三族老——裴问东瞬间从睡眼惺忪中惊醒而来, 他闻到了一丝毁灭的气息。 而堡垒之外,天雷的毁灭之气已经渐渐地弥漫了整个裴字谷上空。 “快!快!!快!!!” “裴前、裴安,速去族中通知族长。”裴问东迅速对一旁心腹侍从怒吼一声,随即身法一动,直奔谷口。 虽不知这天雷是何缘由引起,但他已猜到此时的谷中定是发生了惊天之事! 既是如此,那谷中留着别族眼线绝不能再留! “真是浪费了这上好的鱼饵!”裴问东心中暗骂一声,脚下步伐更快了三分。 裴字谷上空,天雷已至! 首当其冲的,曾被京都阵道大师元卦行布下的大龟甲阵一触便碎。 紧接着,是费尽钱财的聚灵字阵、小龟甲阵直接被毁。 天雷浩荡,无视一切阵法直接劈向裴政的政字院! “当!当!当!”万物寂灭之时,一方黝黑、深邃的玉玺凌空而立、悬在裴政头顶三寸之上。 消魂、灭魄、往生三雷依次直落玉玺之中,电闪雷鸣间银蛇翻滚,滚滚天威似还河决堤般倾泻而出。 可这方玉玺竟是挡住了! 消魂、灭魄、往生三雷竟如泥牛入海般不见丝毫痕迹! 一道!两道!三道! 这方玉玺竟是虚空之间挡下了所有天雷! 甚至盘膝而坐的裴政居然纹丝未伤?! 到头来,竟是只有那头黑发倒是因上方房檐和瓦片在雷威之下灰灰扬去、被随之飘落雨水侵蚀了些许,真是…… “呼”雷过风至,黑发随之而舞。 “万幸,万幸是灭魂三生雷!亏得酆都鬼玺能克之、收之。” “不然恐怕得有大麻烦。不过,万幸啊!哈哈哈……” “当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天命玄鸟命格竟入了我手!这一世也当更为是激荡。” 裴政或者说幽鬼深吸一口气默默感叹着,也迅速消化着脑海深处的记忆。 夺舍重生、借新笔趣阁还魂,都是天地所恶。 因为这会破坏轮回大道循环。 所以天地定会降下雷罚以示威严,而雷罚种类百万不足以计数,却又是全凭着生灵运道而降下的。 所谓‘天衍四九,生遁其一’,便是如此。 此次不可谓不是运道钟爱啊。 随着雷劫的消逝,窗外的雷云也开始默默散开,雨水似乎也随之慢慢变小。 一刻钟后,雷云已然消失不见,不过天空的云层依旧厚厚的,雨水依旧在下,但是已变成麻麻细雨。 “没想到,这居然是扶风被围五百年前,时间长河果真是存在的! 看来鬼玺和生死之间确实有大关联,酆都墓葬中恐怕还有大秘密!” “一刻半钟估摸着也够裴族来回通禀了,况且这天雷动静那么大,人可能已是快到了的。 不过以我的手段借新笔趣阁还魂,整个姬周王朝当无人能看出蛛丝马迹。” “如今身处西域、虽是修行的失落之地,但行走其间起码得阴阳境的实力,不然那些机缘恐怕也只能拱手让人。” “不妨直接替用这裴小郎君的身份,如此不仅能得到一定的庇护成长,而且还能避免天机府那帮神算子,可谓一举两得。” “至于面对裴族众人的盘问,今日雷劫之事大可以推脱到天命玄鸟命格头上。” 说来也巧,当年他也曾进入过一个大商王朝遗留的秘境,并且从中得到过一本手札。 其中提到过:天命玄鸟,伴随雷劫而生,展翅山河破碎之秋而翱翔八方烽火之乱。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 “可惜我已再得八百载争雄、再不复当年窘境,哈哈哈!” “浪迹红尘也好,风流倜傥也罢,半个执棋手的本钱就在脚下!八百年足够多步提前落子了。” “灵山大悬空寺、溪寂莲台门、剑岳宗、天机府、司马氏族……等着本座的刀子吧。” 幽鬼?不,应当是裴政。在心中默默思量着,等待着。 果然不到半刻钟,裴族到了。 来者族长裴潜楚一马当先,身后随行有首座族老裴定南、三族老裴西云、十三族老裴问东。 虽是四人而已,却足以定鼎阳关! 裴字谷是家族杰出子弟修炼闭关之所,十大修炼灵室在聚灵字阵的牵引下汇聚了整个灵地八成的灵气供给修炼。 每个修炼灵室自成院落,还各有一套阵法小龟甲阵保护。 相互院落之间除非得到族中族老大会的批准,不允许任何人随意进入。 违者以族规论处。一个字,杀! 老酒鬼昨夜便被支去阳关,至于旁院子弟根是不敢入政字院。 这也是为何幽鬼敢行借新笔趣阁还魂之事。 “阿政,你可还好?这天雷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直劈政字院?”裴潜楚正值壮年、行走间虎虎生风,边走边询问。 裴定南虽已两鬓斑白,却也精气十足的紧随其后、仔细观察着政字院的详情,裴西云则陪同裴问东守住院门。 二人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真不愧有裴家“阳关双虎”的美誉。 “仲父、族老请看。”只见裴政抬起左手、五指微挣,一股黑水之息便于手心之处缓缓形成了一只墨黑色的鸟儿。 “呼”鸟儿翅膀腾转之间,竟有翱翔九天之势! 同时一股水德之气也慢慢舒缓开来,让一旁举棋不定的裴潜楚和裴定南不由心起敬畏之心。 “这、这、这是玄鸟!传言族中八百年前大商太祖的命格——天命玄鸟。裴族当兴,裴族当兴……”首座长老裴定南仿佛遇见仙人一般,情难自已的呼喊着。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居然、居然是真的!”裴西云听到了裴定南的呼喊,当即抛下裴问东迅速直入院落,看到了裴政手中那只墨黑鸟儿。 裴族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八百年前的那位一手建立大商皇朝的太祖裴商, 但这是族内秘史非历任族长和大长老不可翻阅。 虽然偶然间听说过族内的一些流言蜚语,裴西云却从未想过是真的。 毕竟大商皇朝可是曾称霸西域四乱之地中的北三十域的皇朝啊! 虽仅立朝百载就不知何因被群起攻之而亡。 “老三,你带上小十三迅速去确认今日早晨裴字谷换值名单,全部控制住。” “若有反抗者,杀!” “南九叔,您迅速召集谷内剩余九大子弟及其随从,要牢牢控制住。” “若有反抗者,杀!” “一刻钟后,直袭金台坊,让费族必须交出逃走的两个奸细。” “若不识时务,那就杀穿费族!” 裴潜楚眼神中充满了炽热,阴阳境巅峰的气势直压身旁二人,言语之间不容半分置疑。 他熟读秘史太清楚玄鸟的含义了,裴族将出麒麟之子! 至于雷劫,玄鸟降世、必随雷劫,他并未考虑过其它可能。 总不可能是夺舍重生吧?不可能的。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裴族将出麒麟之子! 而阳关乃至整个姬周王朝都不会允许这样的天骄天降他族。 更不会允许他积攒起势。 所以在裴政成长起来之前,这个秘密绝对不能暴露! 为此,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能放过一个。 任何可能泄密的苗头都必须被死死摁死! 所以两个被府卫接应走的费族奸细,必须杀。 之前逃四个奸细,两个步族的已被小十三擒杀,另外两个费族虽得到府卫接应逃了,不过却中了淬有裴家独有的黑蟾迷毒的箭头,三天之内绝对醒不过来。 谁也不能挡了裴家的路! 谁敢挡,谁就得死! “裴政,你很好,仲父很欣慰。你将来定会是裴族的擎天白玉柱、架梁紫金梁!大哥九泉之下也一定会以你为傲。” “虽然仲父也不知道先祖的天命玄鸟的命格如何降临在你身上,你也不用再说,至于这雷劫之事我会处理好。” “记住天命玄鸟绝对不能再让任何人知道,这雷劫也和你毫无关系。” “懂了吗?”裴潜楚眼神炽热,声音中充满了关切和温柔,仿佛看着的不再是裴政而是一件稀世珍宝一般。 “懂了,仲父。”裴潜楚不再多问,裴政自然心满意足。 观其言行,很明显裴族对于玄鸟降世果然有秘史记载。 这一步棋,走对了。 看着裴政顺从答应,裴潜楚欣慰的点了点头。然后又询问起裴政修炼的近况,并为之一一细心解答诸多疑问。 一刻钟后,裴潜楚主动结束了谈话,再次叮嘱了裴政诸多事宜后,又给了一批资源,方才抬腿走向政字院门口。 “该去处理事情的后续了。”裴潜楚默默地想着。 裴字谷其余的核心子弟、族外在场的客卿仆从该警告得警告,该杀得杀。 还得再拉出个背锅之人,转移注意力。 看着裴潜楚慢慢远去,裴政的心也随之慢慢放了下来。 这一关,算过了大半。 接下来,就看裴家能提供多久的平静日子供他修行了。 至于一直苟住发育,那是不可能的。 不说修行之路本就需要诸多资源供养,裴族根本不可能一直供给得起。 仅说这天命玄鸟命格,据他所知,可不是一个安分的主啊。 不过只要刀够硬,走到哪里、谁敢说半个不字? 刀在手,永远是天下走马的胆子! 裴字谷上,厚厚的云层淡薄了些许、大雨早就化作了斜风细雨,到这时细雨也已经停歇了。 但在阳关这样的长城边陲之地却往往也是这样的天气最容易起风的。 “呼”一缕看似轻微的气息从裴字谷边的青萍之末凭空而现, 看起来微不足道,似乎只是这边关风云中的沧海一粟。 可又有几人知晓,摧折一切的狂风,起初往往只是一缕看似轻微的气息? 可是,如果任由这缕微风掠过溪流,山口, 一路上便会积聚越来越多的力量。 当其借势攀援上高山之巅,就会成为扫荡天地的风暴。 再也无人掌控制止,只能任它摧毁万物! 阳关的风起了,整个山海郡将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