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有诏,《左传》有曰,天生民而立之君。高皇帝托江山社稷,亿兆黎庶与天子,使四方牧岳佐之,勿使失性。有君而为之贰,使师保之,勿使过度。是故天子有公,以相辅佐。善则赏之,过则匡之,患则救之,失则革之。 今天子违逆高皇帝遗政,悍然削藩,纵子欺杀宗室手足,万方之罪,责在一人。手足不睦,四方不靖,忠义不察,实获罪于天,不可恕也。 诸臣之责,在佐天子而平天下。诸臣之过,见天子有失不加谏言,本为大不逆之恶。 然,彻侯勋贵,外戚元老,皆从高皇帝平天下有功之臣。今临淄王冒死奏请太后宽恕,以观后效,还望诸臣再三勉之,勿再负罪。 今天子骤崩,八方俱哀,亿兆黎庶泣血。然国不可一日无君。今有临淄王,宗室翘楚,高皇帝血脉,举义起兵,匡君得失。其意在佐天子而治天下,今天子弃社稷而去,当由临淄王择贤者另立新君,以使四方牧首咸知,以慰天下黎庶之心。 今册封临淄王摄政秦王,总揽朝政,节制天下兵马。群臣元老、宗室外戚、彻侯勋贵,自当佐秦王而奉新君……” 上好的丝帛,写就的太后旨意,在宣室殿,在群臣面前,由长安侯符亚戊逐字逐句读出。 那些被迫来到宣室殿的群臣在听完后,脸色纷纷巨变。 有的心如死灰,不敢相信太后居然会为一个反贼背书。 有的面露思索,偷看符亚戊,心中猜测符氏是不是已向临淄王投诚。 还有的,如丞相赵错,则是满脸怒容,愤而打断符亚戊。 “奸贼!” 符亚戊一顿,一双无光的眼眸看向赵错。 高台之上,临淄王拄剑而立。在他身侧,殷蛟怀抱讨伐剑,同样看向赵错。 有一说一,殷蛟其实挺惊讶那个死儿子的老太后居然会为凶手背书。 这份旨意,他和临淄王早就看过,话里话外的意思,其实都将主罪加在天子身上。 对一个刚死儿子的老妇来说,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只能说,他没想到这些尊贵之人内心也会如此软弱妥协。或许,这其中也有符亚戊的功劳。 老太后明明是儿子被杀,却还要捏着鼻子,把罪责堆在儿子身上,同时还要为凶手背书。 啧啧,这恐怕也是独一份的。 赵错大骂符亚戊,“高皇帝待你不薄,天子更是以长辈事你。今反贼弑君,而你丧师辱国,不思为君报仇,竟敢在此妖言惑众,该杀!” 不少仍旧思慕天子的大臣心中纷纷叫好。 实在是,符亚戊太离谱! 不提君臣之情,便是高皇帝的恩德,以及符亚戊乃是天子舅父这两点,对方都不该投降。 更何况,这份太后旨意,居然是符亚戊拿出来宣读。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若是太后不知情,那就是符亚戊欺瞒太后传下旨意。 若是太后知情,还不知道这人是如何逼迫老太后同意。 这干得已经不是人事,而是不忠不义的畜牲行径! 符亚戊五脏六腑俱痛,拿着旨意的手都在颤抖。他无话反驳,整个人仿佛被抽光精气神一样萎靡。 许久后,他沙哑着嗓子,说道:“此乃太后旨意,尔等若是不信,尽管上前验明真伪。” 群臣没有人敢动,都在等着赵错的下一步动作。 这时,赵错果然不负众望,再度开口质疑,“这是反贼之意,不是太后之意!” 符亚戊不说话,就是这样平静的看着对方。 后方的临淄王也不说话,同样在等待着什么。 殷蛟则面无表情,看着愤怒的赵错无能狂吠。 紧跟着,陆陆续续走出十几名大臣质疑这份太后旨意。 这些人数量并不多,只占宣室内大臣数量的一两成左右。 他们各个义愤填膺,或是骂符亚戊奸贼,或是质疑旨意真伪,又或是直接怒喷临淄王造反等等,不一而足。 吵吵嚷嚷过去一柱香时间,符亚戊依旧不为所动,仿佛雕塑一般,任由那些反对的臣子破口大骂。 若非殿内站着临淄军士兵,只怕这些人要上前活活打死符亚戊。 便在此时,一人突然走出来,上前查看符亚戊手中太后旨意,而后转身向着临淄王一拜。 “太后旨意确凿无误,鹿城侯韩琉,拜见摄政王。” 随着韩琉走出来站队,紧跟着廷尉陶吴同样上前装模作样查看一番太后旨意,而后向着临淄王一拜。 “臣廷尉陶吴,拜见摄政王。” 有一有二就有三,在符亚戊变节,韩琉、陶吴带投的情况下,接二连三有人走出来拜见摄政王。 “臣太仆章……” “臣典客叔予……” “臣少府……” “臣太中大夫……” 陆陆续续,剩下没有追随赵错的大臣们纷纷选择投诚。 连天子舅父,太后弟弟,长安侯符亚戊都变节了,他们为什么还要继续咬牙死撑? 搞不好,临淄王暴怒之下大肆屠杀,整个长安所有的勋贵彻侯都得被拉出去通通砍头。 既然有符亚戊当带投大哥,他们又何必自寻死路。 反正,临淄王也是高皇帝血脉不是。 他们只是换了个效忠的对象,但这天下还是殷室的不是。 不管太后的旨意是真是假,临淄王现在掌控他们所有人的生死却是真的不能再真。 在有人带头投降的情况下,他们跟着投降,应该也不算什么。 现在剩下没动的,还有御史大夫张不害、宗正大宗伯二人没有表态。 赵错看着这些墙头草,气的说不出话。 “你……你们……奸贼,反贼,逆贼,恶贼!” 此刻,赵错公然咆哮宣室。 殷蛟挑挑眉,心中给赵错起了个外号。 赵四连。 咳咳,意识到自己有点走神,殷蛟连忙回神,看着那些投降的大臣。 除却战死的郎中令、中尉、卫尉等武官,其余三公九卿诸大臣大夫,基本上都选择投降。 当然,站在丞相赵错那边的也有几个九卿。 如治粟内史、奉常、少府。 嗯,宗正还没有表态。 没有表态的御史大夫和宗正,此时此刻显得无比碍眼。 投降的和没有投降的,都将目光转向那俩人。 宗正大宗伯是高皇帝同父异母的兄弟,年事已高,殷蛟之前见过几次。 至此时,他颤颤巍巍的摇头,长吁短叹。 “拜见摄政秦王。” 他没有去检查那份太后旨意,在他看来,完全没必要。 如果说别人投降还有心理障碍,比如他们食天子俸禄,却没有为天子守节。 那大宗伯完全没有这份心理障碍。 因为临淄王是高皇帝血脉,天下还是殷氏的。 只这一点,他就没必要找死。 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无论是高贵如九卿,还是新笔趣阁如平民。 在死亡面前,都怀着最原始的畏惧。 只不过,有的人宁为守节而死,而有的人选择苟且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