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回去路上,新春的雪又下了起来。 远处薄雾氤氲的山尖渐染了层白,蓝天镶上了一道银边。 山路蜿蜒曲折,堵得水泄不通,周轩自然弃了自己的车,以“车技拙劣,应付不了目前的复杂状况”为由,坐上了并没有给他特别好脸色的杨沧的车。 心里不免惴惴,怀疑刚才那个情动的拥抱又是他的一场美好臆想。 车里流淌低缓绵柔的歌曲,窗外的雪像翩跹的蝴蝶,扯着他的心没着没落的,咳了一声,没话找话说:“回家想吃什么?” 杨沧掠了他一眼,风情意动的眼尾带着调侃,“周大厨这么问,是又想上门做饭了?” 他要回个是,杨沧肯定会说她不缺厨子。 “不是。”他诚实地说:“就想跟你待在一起。 顿了顿,又补充:“还有孩子。” 安静两秒,又继续道:“今天是大年初一,过节。” “哦。” 半晌,她给了这么个答复,不说行不行,只娴熟地超了个刚别了他们的车,加大马力,轰鸣而去,只留给对方愤怒的鸣笛和追赶不上的尾气。 强烈的推背感让周轩抓住了安全带。 杨沧哼笑了一声。 周轩尴尬,“我也经常超车。” “50码的车速怎么超?”她撇过来,终于给了他一个正眼,两人简短对视,她又看向前方。 “超20码的。” “路上有开20码的?”电动车都得30了。 “有。”他掷地有声,“旁边偶尔有骑自行车的。” “………唔,杨沧没忍住笑了,十字路口停下,偏头看向他,两个人一瞬不瞬地望着对方,“干嘛?故意搞笑逗我开心啊。”她问。 “高兴点好,一会应该就不会把我赶下车。” 杨沧哼了哼,车一路驶向半山春水,厨师收到通知已经提前做好了饭,十二点多,一家三口终于坐在了饭桌上。 杨雾开始断奶,正餐能喝些米糊或者稀饭,周轩端着小碗先喂坐在婴儿椅上的她吃饭。 小小的她特别爱笑,两只圆滚滚的眼睛想哄爸爸喂的更多时,总是亮晶晶地望着他,肉乎乎小手拍着他喂饭递过来的胳膊,细长黑睫弯弯翘翘。 新笔趣阁的小嘴旁边晕了许多米糊糊,勺子递进嘴里,她咧唇笑得更开心。 周轩忍俊不禁地逗她,一边帮她擦嘴。 “可以了,放那让她自己玩吧。”杨沧撑着下巴,懒洋洋地支着胳膊看这对父女。 “没事,你先吃,还有一口我喂完了。” 她百无聊赖地瞧着,他放下碗过来,见她还没动筷子,愣了一下后脸上浮出明朗温润的笑,在她身边坐下,把孩子也拉到了两人中间,给小团子一个小玩偶由她玩去,起身拿起桌上的酒瓶,是她爱喝的哈兰。 “中午你要喝酒?”她意外。 “你不是爱喝点吗?”他酒量到她面前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但也想陪她喝些。 给两人的高脚杯各倒了半杯,“不贪多,我们慢慢喝。” 落地窗外小雪霏霏,干枯安静的院子里落了层白,玻璃上哈着水珠往下流,热气弥漫的房间两人举杯。 并不碰到一起,杨沧挑眉,好整以暇,显然是在等着他先说祝酒词。 周遭声音渐次消失,周轩的视野里,只有她缄默无声、跨越婚姻带来的生长痛,再一次绵延静默地把视线彻底落在他身上后的专注。 “……………杨沧,每次站在阳台的望远镜里寻你时,我感觉自己就像蛀牙的人把疼痛难忍的那颗牙系绳子拴在了门把上,无数遍对自己说下一秒就推开,等晃过神来,门还是屹立不动,我还是站在无垠的黑暗里偷窥你。” “你要是飞快开车出来就走了,我会怨恨法拉利的启动为什么那么快。” “要是你疲惫打电话从公司大门出来,步履匆匆,就会焦虑自己进步的还是太慢。” “有时候撞见应元岭来接你,那”他苦笑:“那几天我都要睡不太好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说这个,大概是过往的疼痛太深刻,说出来想让你放心,真的,杨沧,我再不敢了,不敢瞧你起你的爱,不敢太过狂傲,更不敢蔑视用了心的人。在这个酒喝之前,我先罚三杯。” “第一杯是道歉,杨沧,对不起,不该把你的喜欢看作是一场作弄人的游戏,是我一叶障目。”说罢,他一饮而尽,倒下第二杯。 “这杯,还是道歉,杨沧,对不起,没有及时看清我的心,让你心灰意冷,离婚后逐渐醒悟过来,我日日夜夜痛彻心扉,后悔难当。” “第三杯,是坦白从宽。” “杨沧我爱你。” 就在这杯酒就要喂到嘴边时,杨沧忽然伸手,修长白皙的手指压上他的杯壁,要笑不笑地看着他,周轩在她幽黑的眼眸里愣住,反应过来她的严肃冷峻后神情紧绷,目光渐黯。 杨沧好笑,知道他是搞错了意思,也不语,抬手把酒拿起,同他碰杯。 清脆响亮,回荡在餐桌边。 周轩握着酒杯的手一抖,激动地望着杨沧,她笑而不语。 仰头,两人一同喝下了手中的酒。 再喝哈兰,已不像他曾经记忆里的灼烫、辛辣,绵软的口感滑过舌尖,香气馥郁,熏熏然让人浑身都变得松软。 空杯悬置,他喝的干净,“杨沧,新年快乐。” 杨沧笑了笑,偏头看向他身边杨雾,轻弹她红润润脸蛋,“乖,新年快乐。” 偏是不跟他说,周轩哪还会计较这些,望着她的眸子润了春水般柔软,瞧着玩闹的母女俩,骨子里都暖融融的舒爽。 一顿饭慢悠悠地吃了两个多小时,杨雾早困了。 周轩抱着孩子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晃晃悠悠地哄她睡觉,杨沧靠着沙发翘着腿,十分恣意放松的舒服状态看文件,哪怕过年也不落下工作,俨然是痴迷事业的她。 窗外寒风凌冽,室内灯火可亲。 杨雾在爸爸的怀里很快睡着,嘴角衔着哈喇子,他笑,把孩子在床上放下后还新笔趣阁了张照片拿给杨沧看。 她瞥他,“你拍这个干什么?” 周轩已经设置成了和她聊天界面的背景图。 “嗯,看不出来吗?”他把手机放回口袋,看回她:“孩子这样很像你。” “?”杨沧眯眼,“你说什么?” “不是。”他飞快否认,“我是说她睡觉的时候乖巧模样,和你嗜睡的时候很像。” “乖巧。”杨沧嘴抽了抽,“你眼睛有毛病了?” “不是。”他肯定道:“以前下班回来,你搂着我很快睡着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带着几分疲态,抱着他的胳膊却睡得酣甜,那张凌厉美艳的脸,也会在这个时候变得安静温和。 也是在这个时候,昏暗的灯下,他低头望着被子里的女人,惭愧与酸涩填满了他,让他想要彻底放手,却自作聪明的做了个差点万劫不复的选择。 杨沧眨眨眼,没搭理他低头看文件去了。 周轩瞥到她耳垂泛粉,心脏不自觉地漏跳了一拍。 “杨沧。” “又干嘛?”她从文件里抬头,一脸被打扰的烦。 “你害羞了吗?“ “啪。” 话音刚落,迎面一个抱枕直直飞了过来正中周轩脑门。 “呵呵。”她瞪他:“你觉得我像是会跟害羞这两个字扯上关系的人吗?” 眼神直直威胁,周轩确信但凡他脑袋不经意点了下,手边那个电脑可能都要飞过来。 “不。”他否决飞快:“你怎么可能像。” 从厨房路过偷听了一耳朵的王玉莲呆呆地瞥了下极有眼色的周轩:“…………” 这还是当初她认识的那个面无表情阴沉冷淡的周先生吗? 怪不得杨小姐能做继承人,果然是厉害人物! 周轩在她旁边坐下,也拿了资料开始看。 杨沧:“” 她瞥他,“坐远点。” “嗯?”周轩愣了下,看着两人衣服相触的肘部,往外挪了一点点。 杨沧斜他:“你遛我呢?” 那点距离让一只蚂蚁过去都够呛。 闻言,周轩又往外坐了一点。 杨沧看着并没多大差别的缝隙,合上文件猛地站了起来,“你去哪?”他问。 “接电话。”扔在对面的手机响个没完。 看到万齐枝的号码,她的脸很快沉了下来。 “沧沧今晚回来吃饭吗?”因着上一次杨沧整治外面女人的事,万齐最近对她也和煦了不少,鲜少顾忌着她心情的询问而不是命令。 杨沧朝沙发上的男人掠了一眼,拿着电话走到巨大的落地窗边,看着院墙上的厚厚积雪,“不回,晚上还有些事要处理。” “过年呢,今天得回来啊。”万齐枝的声音扬高,察觉到有些威压又软下来,哈哈了两声,“你爸今晚说回来吃饭,我可不想跟他面对面单独吃饭。” 杨沧垂睫。 万齐枝就是这么纠结,即想让自己的男人回家,又厌倦男人回家,既咬牙切齿恨不得立马离婚,又想做杨家的女主人维持联姻的光鲜亮丽。 她成了调和润滑父母婚姻的有效工具。 “再说吧,回去前我联系你。” 那边絮叨劝说,她敷衍地嗯了几下,最后说了这么一句后啪的挂了。 一时站定在窗边,看着窗外鹅卵石小路的白雪发呆。 身后有人走过来,手臂从后穿过她的腰肢,将她温柔地找在了怀里,在她做了下转身要躲时,把唇轻轻贴在了她的后脑勺,珍重虔诚地吻了下发梢。 杨沧呼吸一颤。 窗外大山雀忽然惊起冲向院外,枯枝上雪粒飞酒,滴滴点点隐于地面。 “不开心了?”他问。 她面无表情地望着那摇曳欹斜的树枝,“习惯了,晚上你带着杨雾玩吧,我回杨家一趟。” “是不是不想回去?” “无所谓。” 周轩点点头,松开了手,杨沧转身,站在他身后的玻璃窗之间,窗外白莹莹的雪让她的脸也透着几分冰冷。 “是不开心了。”他说。 杨沧看他,周轩的骨相极优越,眉骨突出,下颚线锋利顺滑,不说话的时候总给人冷淡凉薄的感觉,这也是为什么她从前总觉得他大概这辈子都是个冰冷无情的人了,然而此时此刻,他不发一言地静静望她,身后冰天雪地那么寒冷,他的眉眼 微弯,只是一个很浅的弧度,却浸润着平静、温和、柔软,有抚平躁动的力量。 “你是不是不敢吻我?”她挑衅道。 “我们一起出去玩雪?”他同时问。 两道话音齐齐落下,眼睫微颤,狭窄私密,呼吸缱绻纠缠的空间里一瞬间静默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