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猎整整进行了半个月。 冉漾回来时,她的小院被?玉打扫得干干净净,连落叶都很少见。 种的小青菜也已经郁郁葱葱。 ?玉见她回来,欢欢喜喜地去生火,她听说她今日到家,一大早去市集买了只上等乌骨鸡准备给冉漾炖汤补身体。 而再漾回房的第一件事,是查看她床底的银子,银票加碎银掺在一起,一分不少。 她放下心来,把带回来的几个小元宝一同放了进去。 五百两不管在哪都不是小数目,这些钱足够她在京城买宅子,置办田地,算下来兴许还能剩几十两。 到时把桃峪的房子田地卖了,再加上她临走前给她娘亲留下的几十两,拼拼凑凑,也能拿出一百多两来。 在京城开个小茶馆怎么着也得二百两打底,她多接几份工,也不难攒。而且她之前做过半年的茶叶运输,关于茶叶方面算有些人脉,应该不会亏的太狠。 阖上木匣前, 她思索片刻,从里面拿出二两银子。 她把银子递给?玉:“谢谢你照顾我的小青菜,这是给你的。” ?玉连忙摆手:“这是我该做的姑娘!管家每月会给我发月例,您不用给我。” 冉漾:“月例是月例,这是我给的。” ?玉见推拒不了,只好接过来,然后小声道:“谢谢姑娘,您挣钱也不容易。” 冉漾心想,确实不容易。 这是卖命钱。 之后几天她还收到了长公主让人送来的上等补品,什么人参鹿茸,一看就价值不菲。 冉漾都拿去卖掉了。 说来也挺好笑,她扣扣搜搜攒了好几年,还不抵公主指头缝里施舍的汤水。 傍晚时,?玉告知她过几日是老夫人寿辰,季夫人让府中得闲的人都过去,商量该如何给老夫人过这七十大寿。 地方在映月堂旁边的东暖阁,她去时只碰见了两个女郎。 冉漾走在后面,从映月堂到东暖阁要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初秋凉风习习,天暗的早,再漾搓搓胳膊,她毫无边际地想,这里离季绪的书房挺近。 怎么想起他了。 冉漾迅速住脑,走到东暖阁。 但临进门时,季夫人只准她同行的两个女郎进去,叫再漾在外面等着。 冉漾毫无怨言的走远了点,盯着旁边的月季树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那两个女郎才从里面走出来,其中一个冲冉漾招招手,道: “冉姑娘,夫人叫你进去。” 再漾应声,抬手整整衣裙,朝门边走去。 此时已是掌灯时分,暖阁窗?散发昏黄的暖光,随着再漾走近,里面的低缓的说话声也传了出来。 “能有用吗?” “夫人放心,可以一试。” 冉漾无意偷听,抬手叩了叩门。 “进。” 她进去时,季夫人正坐在玫瑰椅上,一个丫鬟正给她捏肩。 冉漾行了个礼,垂眸等吩咐。 “老夫人寿礼,你想好送什么了吗?” 冉漾摇摇头:“尚未。” 季夫人幽幽扫她一眼,可能也觉得没什么好交代的,只道:“你初来府内兴许不知,老夫人历来节俭,不喜珠宝翡翠那些俗物,选寿礼时动点脑筋,若惹得老夫人不快,我定不轻饶你。” 冉漾心说,这也太高估她了。 她一个穷光蛋,哪来的珠宝翡翠。 “是。” 季夫人摆了摆手,“行了,退下吧。” 就这? “怎么,还不想走?ot 冉漾摇摇头:“小女告退。” 才转身,季夫人又想起什么似地叫住她:“等等。” 冉漾:“还有什么事吗?” 季夫人指了指桌案上一白色瓷盅,道:“你路过季绪书房,把这碗汤给他捎去。” 冉漾莫名其妙,她看了看正给季夫人捏肩膀的下人,确认道:“我吗?” 季夫人嗯了一声:“膳房刚送来的,我最近身子不好,见不得荤腥,扔掉可惜。 “季绪正好离得近,他近日繁忙,给他补补身子也好,你在那务必等他喝完再走。” 冉漾:“可是” 要不她来给她捏吧,她现在不太想面对季绪,自从做了那个怪异的梦后,她就总觉得不太自然。 季夫人眉心一蹙,声音冷了冷:“还不过来端,待会凉了。 算了,不就送个汤。 冉漾窝囊地上前,端起了托盘:“是。” 她走出房门,秋风迎面吹来。 再漾一路目不斜视的走着,在临近季绪书房时,脚步突然慢了下来。 心口突然浮现个念头来。 既然主母不能沾荤腥,膳房为何给她送这副汤来呢? 她垂眸盯着这白瓷盅,犹疑片刻后直接掀开了盖,浓郁的鸡汤味传过来,汤色泛黄,上面有一层油脂。 她轻轻嗅了嗅。 枸杞,雪梨干,土茯苓,党参。 的确都是很常见的药膳用材。 想来也是,就算不亲那也是亲母子,这里还有有什么东西不成。 冉漾阖上瓷盖,重新迈步朝书房走去。 季绪的书房燃着灯,但里面竟然空无一人,再漾迅速把汤放在了季绪的桌案上。 桌案上还有翻开的咨文,看样子季绪只是暂时离开,很快就会回来。 她放下瓷盅就转身离开。 夜色融融,再漾脚步很快。 指尖上还保留端盅时的余温。 季夫人还让她盯着季绪喝完再走,这么看她其实挺关心季绪,虽然这汤不是特地为季绪准备的。 但她随即又想,关心吗? 连玉这种层级的婢女都知季夫人与季绪不亲,众所周知到这地步,这两人平日定然也来往不多,所以无形中坐实传言。 既然都知道他们来往不多,那今日怎么这么顺手的就送汤呢。 倘若以往也有类似情况,那应该没那么多人说她们不合才是。倘若以往没有,那怎么偏偏今日有,她还让她盯着季绪喝完,喝不喝很重要吗。 冉漾觉得自己有点过于疑神疑鬼,事实上这件事跟她根本没有关系。 但她迟疑片刻后,还是原路返回,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打算与季绪说明这是季夫人让她送来的。 一路畅通无阻,季绪书房门口也没守人,冉漾以为季绪还没回来。 她推开房门走进去,结果一进门就见年轻男人不知何时已从外面回来。 此时正半靠在椅子假寐。 应该没睡着吧? 冉漾放轻动作缓缓来到季绪面前,她相信以季绪的警惕心,此时若是还醒着必定知道她进来了,但他没睁眼,难道真的睡着了? 这让冉漾为难起来。 要叫醒他吗? 正迟疑时,她突然发现桌上那汤不见了。 距离她方才离开,也就过了不到一刻钟,不会是已经被他喝完了吧? 好像也有可能。 博山炉燃起青烟袅袅,昏黄烛火轻轻摇曳,男人的侧脸轮廓清晰利落,薄薄的眼皮轻阖着。 “咳咳。” 冉漾故意清了清嗓子,动静不大,但在寂静的书房里很明显。 季绪是军队出身,这点动静他就算睡着了应该也能惊醒。 然而男人依然紧闭双眸,双手松弛地叠在腿间。 不是吧。 难道是他喝了那碗汤昏过去了? 冉漾思维不由开始发散,她只能粗略闻出熬汤所用药材,倘若季夫人往里加了什么药粉,她是断闻不出来的,亲母子间应该没必要那么做才是。 冉漾脸色严肃几分,她走近季绪,垂眸盯着男人俊美的脸庞,轻声唤了句: “二公子?” 仍无应答。 季绪当然不会应她,事实上他从再漾进门时听脚步声就听出是她了,但他临时起意,想看看这人偷偷摸摸地过来做什么。 现在倒好,两句话没说,人已经凑他跟前来了。 同季绪的想法截然不同。 冉漾心中已惊涛骇浪。 难道真的晕了? 可季夫人为什么要把季绪弄晕啊,这根本没道理。 脑中千思万绪,冉漾仔细盯着季绪的脸庞,一边不知道他是不是真晕了,一边又不确定他到底喝汤没有。 烛黄酒在男人静寂的脸,照出那张薄唇上淡淡的水光。 这是喝什么留下的? 冉漾眉心轻跳一下,皱着脸想,要不闻一下? 有点怪,但也不是不行。 为了以防万一,再漾又道:“二公子,你睡着了吗。” 季绪仍闭着眼。 “那我要行动了。”她宣布 冉漾默默调整了一下站位,揽住自己长发,迅速朝季绪俯身。 而季绪此刻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清晰感觉到落在他脸上的目光,空气好像一下变得沉闷起来,那熟悉的山茶香离他越来越近。 甚至伴随温热的呼吸。 原来她的行动就是这个。 季绪交握在腿前的双手微微僵硬了下,在温热扑面时,倏然睁开眼睛,他下意识抬手要推开冉漾,连带着脊背也挺起一些。 但他显然忽略了再漾靠近他的速度。 也忽略了此时此刻,再漾已经离他很近了。 所以他这一抬腰,完全破坏了被再漾精准控制的距离。 两人的唇就这么撞到一起。 以一个很不可思议的方式。 甚至从动作上看,最后是他主动吻了冉漾。 呼吸交错,毫无缝隙的贴合,芳香袭来,血液沸腾又停滞。 是这辈子从未有过的亲密,以至于他的手硬生生在她的肩头。 时间在一瞬间被无限拉长。 他清晰的感受到她干燥柔软的双唇,甚至尝到了她的呼吸。 跟上次不太一样,可以说完全不一样,它甚至强势覆盖了上次的记忆。 这个意外显然令人措手不及。 以至于他们两人竟然都没立即反应过来推开对方,也就一个呼吸间,再漾直起腰率先后退一步。 因为太仓促,还碰到了桌案上的茶盏,里面刚倒的温茶酒了一桌,但她无心去管。 她看向季绪,一时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她没准还没从那个春梦里出来。 两人在这种混乱的场景下四目相对。 “冉漾!” “二公子,你亲我!”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前者咬牙切齿,后者惊慌失措。 好一手先发制人。 季绪脸色也不大好看,但他表现的没有再漾那么明显,闻言立即纠正道:“是你偷亲我。” 冉漾的脸不知何时已经红了个透,她匪夷所思道:“我怎么会做这种事?” “我刚刚只是想闻闻你的嘴。” 季绪看她的目光更一言难尽了,撒谎也不过脑子,谁家正常人会没事去闻别人的嘴。 冉漾脑袋还有些空白,她这辈子都没这么窘迫过,连胸口都轻轻起伏,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扶住桌角,在脑中复盘了一下方才的情况。 一复盘脸更红了。 她看向季绪,季绪也静静的看向她。 就这么沉默下来时,一种无声的怪异弥漫在两人之间,这种氛围根本不应该出现在她与季绪当中。 她想说句什么,但心中气愤有之,尴尬又之,羞赧有之,以至于竟不知如何开口。 她看见季绪抿了抿唇。 再漾也忍不住跟着抿了一下。 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后,她更难受了。 “咚咚咚。” 好在敲门声救了她。 季绪问:“谁。” 外面传来一道沉稳又威严的声音:“是我,小绪。” 季择庭啊。 太好了,有第三个人在,他们想必就不会这么尴尬了。 这种想法只维持了一瞬间,因为她很快意识到,此刻夜色幽幽,她脸庞这么燥热想必已经从头红到了尾,正关着门和季绪孤男寡女待在一处。 不管谁来了,都会觉得他俩不正常的。 “小绪,我进去了。” 更何况,这人还是季云澹的父亲。 在这方面一向光明磊落,行的正坐的直的冉漾,头回感受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心虚。 她匆忙看向季绪。 “等等。”季绪扬声。 冉漾若是别人,季绪才不会管季择庭会不会想多。 但中间偏偏隔着个季云澹,眼下他跟再漾的关系就显得不健康起来,很见不得人。 书房不比寝房,这里简直一览无遗,连块屏风都没有。唯一能藏人的地方只有…………… 冉漾看向季绪腿前,书案下的那块狭窄空地。 来不及多想,再漾跑向季绪,她推了推他的腿,示意他让开,季绪震惊于她的大胆,当即掐住她的手臂,眉心紧蹙,显然对这里不满意。 也不瞧什么时候了,哪还能好好挑地方?待会季择庭就进来了,再漾不理他的阻挠,硬生生挤进了里面。 但地方是在过于狭小,椅子后是墙,也没法往后挪。这些地方平日安放季绪那双大长腿已然勉强,更遑论加上冉漾了。 他只能双腿敞开,才能让冉漾躲进去。 季绪已经许久没有这种近似手忙脚乱的感觉了,两人此刻贴的近,冉漾进去后急忙捞起自己的裙摆,然而就在她蹲下身子时,因腰伤还没痊愈,这样猛地一蹲让她痛的僵硬了下,身子往前栽倒。 正逢季绪后仰,他想伸手去扶已经来不及。于是再漾这么一扑,纵然手已经扶住了季绪的大腿,脸依然精准埋在了一处体温灼热的地方。 世界好像突然寂静了一瞬。 季绪浑身僵硬,他低头看向再漾。 冉漾很快抬起头,磕磕巴巴:“这这这……………” 季绪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面无表情的想,算了就这样吧。 他这么出众,这种不健康的关系就算见了人又能怎么样呢?冉漾看上他并且决定勾搭他不是很正常吗。 好过现在,这样。 门没锁,季择庭一推门就能进来,他说话时,手已经放在门边。 随着吱呀一声,书房门被从外推开。 季绪按住再漾的脑袋,把她压下去。 凉风灌进来,身形高大的中年男人背对深沉的夜幕,阔步踏过门槛。 房门烛火明亮,只有季绪坐在书案后。 季择庭走进来,不知为何觉得季绪脸色似乎不大好看,甚至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不过他这个儿子对人向来没好脸,他便没在意,只问:“衔青怎么不在?” 季绪调整了下姿势:“出去办事了。” 季择庭嗯了一声,他背着手朝季绪走过来,临近时,季绪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你坐那。” 季择庭没做他想,顺势坐在季绪对面。 “水怎么洒了?” 季绪声音低哑:“不小心弄的,有事吗?” 季择庭把茶杯扶正,压低声音道:“昨日陈阁老过来找我,说圣上昨日在紫宸殿突然口吐鲜血,太医半夜才走。” 圣上御及已有三十年,季择庭从圣上还是太子时就跟随他,一直到今日。 自今年年初起,圣上身子就明显不如以往,对政事也不如以前上心,平日政务大小事宜一应交给几个信任的柄国之臣,私事也完全依托身边的掌印太监高忠。 “你同支家小子交好,最近可从镇抚司那得到什么关于高忠动向的消息。” 季绪:“没。” 季择庭叹了口气:“我最怕的还是内宦干政,说起来我与圣上相识于少年,当年我还在首辅之位时,做的一应变革也全靠圣上在前方顶住压力,如今” 季绪:“是吗。” “明年年初要京察,你知道吗?” 季绪顿了顿才回答:“知道。” 季择庭终于察觉到对面人的敷衍与不专心。 他轻轻拧眉,看向季绪,随即道:“小绪,你脖子怎么红了,是太热了?” 气氛凝滞几瞬,季绪道:“嗯,有点。” 他靠在椅背上,两条长腿敞开着,说话时收回落在桌上的双手,垂落胯间。 而此时,就他两腿之间的桌肚里,再漾把自己缩成一团,正对着季绪蹲在地上。 因为害怕惊扰季择庭,她甚至不好换个姿势,就这么直直的面对着季绪。 视线稍微一抬,就抬到那去。 人有时候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不是因为想看,而是因为突出,这一点再漾深有所感。 无数次移开又挪回,她心里好疲惫。 不仅如此,她还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很顺畅的想起了她都快要忘掉的画面。 什么啊。 冉漾捂住脸,眼不见为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