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宋衿禾是自然从梦中苏醒过来的。 没有惊吓,没有慌乱。 她在梦里看着盛从渊收了手转了身,一步步从她身前远离,直至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宋衿禾醒来,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昨夜的梦仍旧云里雾里,叫人看不清事实。 可是她却好似当真进入了那个故事中,心脏难受得像是要碎掉了。 她为何对盛从渊怒生敌意,盛从渊又为何要说那样的话? 线索太少,故事不连贯,宋衿禾无法得到确切的答案。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她若想证明这些梦境是真实存在的,唯有从祝明轩下手。 宋衿禾曾听母亲说过,自己出生那日,被小祝明轩一双温柔的眼睛看着,被他柔软的小手牵着,便停止了哭泣。 这样算来,她与他相识已有十八年之久。 可若非这些梦境出现,她是怎也想不到祝明轩会有那样阴暗虚伪的一面。 宋衿禾认真回想了一番梦里那名和祝明轩在一起的女子,却因自己的确离京太久,饶是觉得那人有些面熟,但也想起她究竟是谁。 宋衿禾再次让明秋替她邀约祝明轩见面,却又扑了个空。 若在以前,宋衿禾自不会对此有所在意。 毕竟她并不惦记与祝明轩见面,能见则见,不见便不再放在心上。 而她以往也不会在被祝明轩婉拒后,时隔几日再主动邀约他。 一向都是待祝明轩忙完手头事,自己便主动找了来,而她主动邀约祝明轩见面的次数少之又少。 宋衿禾回想起,其实自她回京这四个多月以来,大部分时间都未和祝明轩待在一起。 他们没有见面的那些日子,祝明轩背地里想做什么都能有不叫她察觉的空闲时间。 再到她长时间的毫无察觉,直至他们婚期将近,她也的确不会发现任何异样。 人一旦在心中有了疑虑,一点蛛丝马迹也可能引导心绪往猜忌的方向去。 明秋候在一旁久久不得回应,不由又出声道:“小姐,可要奴婢再去祝府传信吗?” 宋衿禾回神:“不必了,他今日既是不得闲便下次再见吧,厉大人生辰日将近,届时自会见到盛夫人,今日去一趟流光阁。” 上回宋衿禾登门取回自己遗失的耳坠,却因盛从渊的突然出现而没能好生答谢盛瑶。 再登盛府,怎也是得将礼数周全。 正好今日便去流光阁为盛瑶挑选谢礼,以做准备。 流光阁位于京城城南最繁华的地方。 二楼的雅间便是隔岸观赏那日安安走失的树林的最佳位置。 因着环境优雅,景色秀美,阁中更售有品类繁多的名贵之物,京中贵族大多喜得聚集此处。 或品茶赏景,或消遣娱乐。 宋衿禾将其余下人留在流光阁外等候,仅带着明秋随她一同入阁。 饰品架前,零零散散几名贵女正低着头挑选。 并无专门的烛火照亮的空间内,仅由金银玉石,也绽得屋子里盈光闪亮。 宋衿禾缓步往里走去,视线随意扫过一旁架上摆放的饰品。 她低声同明秋道:“好似又添了些上个月没见过的新品。” “是啊小姐,奴婢方才也听阁内小厮道,流光阁这几日正巧上了新,小姐来得正是时候。” 宋衿禾微微颔首,注意力全然集中在逐渐吸引她兴趣的饰品架上,心下打算着,既是替盛夫人准备谢礼,也替自己买些漂亮首饰。 再往里走,正处一处转角。 窗台日光照进,打在一支纯金镶珠的发簪上,映得发簪下的木架泛起金光。 宋衿禾眼眸一亮,正欲伸手去拿。 一只与女儿家精致饰品相违和的粗粝手掌同时伸来。 宋衿禾一愣,霎时收手转头,眸光便不由自主地颤了颤:“盛……公子。” 盛从渊面色一僵,似是也有些惊讶,但又惊讶得有些做作,显然在见了她后,无法似平时那般将神情把控得当。 他也随之收手,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道:“好巧,宋姑娘。” 宋衿禾:“……” 巧? 是挺巧。 在琉璃阁,云台观,亦或是河对岸的树林,都意外见到了盛从渊便由了他那般解释。 哦不,他甚至没能解释得出自己出现在河对岸的树林里的缘由。 更莫说此时在流云阁里专卖女儿家饰品的北楼碰见这根大木头,似乎怎也无法用巧合来解释了吧。 宋衿禾默不作声地上下打量了盛从渊一番。 他明明面无表情,浑身上下却又透着叫她不得不多想的别样心思。 就如他在那日梦里被她控诉的那般。 心思不纯。 盛从渊眸底的不自然一闪而过,不待宋衿禾质疑,自己便先道:“我来替我母亲挑选饰品。” “……哦。” 宋衿禾淡淡应声,面上不显,心下暗道,骗鬼呢。 宋衿禾曾听宋骁提及过盛家这位少爷的事迹。 他年少入朝,能力出众,手段果决,行事雷厉风行,出手干净利落,深得皇上赏识。 难道皇上赏识的便是他现在这等,明晃晃把“我在跟踪你”写在脸上,藏都藏不住的直愣模样吗? 宋衿禾不由又看了眼盛从渊。 他目不斜视,直直盯着木架上的发簪,好似在加深自己当真是来挑选饰品的意图。 宋衿禾见状便顺势道,“这支发簪很漂亮,盛公子若是想要送给盛夫人,这支便不错。” 此话便是让了步,不打算与他同选这支发簪了。 可话音刚落,盛从渊忽的转头:“你喜欢这支?” 宋衿禾:“……” 她再次怀疑起宋骁说过的曾办下一桩大案的盛从渊。 盛从渊潜伏多时,迂回设陷,因城府深重叫人看新笔趣阁心思,从而把人耍得团团转,神不知鬼不觉拿捏住了对方的把柄,套空了对方的话,最终一举拿下。 就这? 城府深重到让她像是拥有了读心术一般,直接读懂他黑眸里快要跳出的那句“我想送给你”。 宋衿禾移开眼,毫不留情道:“不喜欢。” 她已迈步继续朝前走了去,身后也一时没了声。 自己冷淡得太过分了吗? 宋衿禾不知怎的,莫名想起那日盛从渊在树林里落寞垂眸时的模样。 总觉身后的男人这会大抵也是这样一副神情。 宋衿禾再次走到一处转角,侧身时不着痕迹地朝那头飘去一抹视线。 视线触及盛从渊侧脸的一瞬,她便迅速收了回来。 果不其然,高大的男人微垂着头低敛眉目,视线没有聚焦低处木架上的饰品,周身都透着一股被冷落的失落情绪。 宋衿禾绝不是愚钝,一些出乎她预料的事情,大抵是因她以往不曾在意也不曾关注,好比祝明轩或许与外人有染这等事。 但这会,因着盛从渊本也情绪明显的表现,和她因做梦后不由自主的关注,她想不注意到他的心思都难。 他好像当真喜欢她。 宋衿禾心跳没由来漏跳了一拍。 何时开始的,因何而喜欢? 总不能是在盛夫人的生辰宴上对她一见钟情吧。 饶是宋衿禾见多了男子对她表露喜欢之情,此时也不由有些脸热。 因为,她哪曾见过有人如此明目张胆喜欢一个已有婚约的女子。 他会不会,太疯狂了一点。 多番画面浮现脑海,活色生香,旖旎热稠,激得宋衿禾心脏怦怦直跳。 盛从渊的确疯狂,梦里的画面预示着最后他不就得偿所愿了。 可是宋衿禾确信自己根本不喜欢盛从渊这样冷硬沉闷的男人。 即使她与祝明轩解除婚约,与祝明轩决裂,也是不会和盛从渊结为夫妻的。 难道他们成婚真是因她被退婚名声败坏后,破罐子破摔,把盛从渊当冤大头了? 这种猜想让宋衿禾心里有些不舒坦。 她虽骄纵,一向我行我素,但自不会如此恶劣。 不论出于怎样的缘由,这对盛从渊来说都是极为不公平的。 她宁愿往后余生不嫁任何人,也不可能随便寻个冤大头将就过一生了吧。 宋衿禾忽的想起什么,猛然倒吸一口凉气。 难怪自己在那日那个没头没尾的梦里,大骂盛从渊不要脸,说他也心思不纯。 也,便是同样存了和那个没有面容的男人一样卑劣的心思。 他他他,他该不会是对她强取豪夺了吧! 这样一来,好似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宋衿禾下意识难掩惊恐地又朝盛从渊的方向看去一眼。 触及那道在狭窄空间内存在感极强的身影又赶紧移开了目光。 一眼撇过的男人现在还没从失落中缓过神来,像只从家中走失了的大狗似的。 耳朵尾巴低垂,眼尾耷拉着,心绪沉重着,哪有半分会做出强取豪夺这等事的强势气质。 这就是所谓的隐藏吗? 扮猪吃虎,以退为进。 这才是皇上赏识他的真正原因! 宋衿禾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视线落到一排木架上的另一支发簪上,仅看了一眼,便转身快声打破了周围沉默的氛围:“盛公子,你且慢慢挑选,我便先告辞了。” 盛从渊眸光微动,外露情绪霎时收敛不少,只沉沉地看着宋衿禾,好半晌才低声道:“好,再会。” 宋衿禾迅速迈步离开了此地,像是在逃离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待走远些许后,她又忽的想起什么,顿住脚步吩咐明秋:“待盛公子离去后你再回来,若盛公子买走了那支金珠簪,那便买我后面看中的那一支,若他没买,我们便两支都拿。” 明秋闻言满心不解,下意识回头看去。 一转头,她蓦地瞧见盛从渊仍站在北楼内方才的位置,目光直勾勾地朝她们看来。 明秋吓得连忙转回头来。 她便也没瞧见,盛从渊站立许久后,下意识地抬手抚上自己没有饰品的腰侧,嘴里失落低喃着:“她怎不提捡到我玉佩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