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姜令音还以为扶喻是在和她开玩笑,但此时观他神色认真,不似诓人,她一时气急:“历来后宫中,哪有嫔妃是用名字做封号的?陛下就是故意戏耍、敷衍妾身!“ 扶喻眉梢微挑,淡然道:“从前没有,自你起就有了,朕让你做第一人。” 破了这个先例,也好让后人学一学。 可见女子这副极其委屈的模样,扶喻又不紧不慢地问:“真不喜欢?” 姜令音不说话。 她的名字是母亲取的,她自然是喜欢的。“令”字寓意也极好,便是作为封号,也是挑不出任何差错。可,她的封号怎么能与名字一样呢? 但扶喻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从前没有人这般做,不代表她不能。况且,第一人这个说法实在是太吸引人了。 为此,姜令音仿佛陷入了两难之境。 良久,扶喻叹了口气:“??既然不喜欢这个封号,那朕重新给你选一个。” 姜令音听了却直皱眉,“陛下这是什么意思?想出尔反尔吗?” 扶喻简直要被她这没良心的话气笑了,“朕给你想的封号你不喜欢,给你换一个也还不成?你还要朕如何?” 姜令音被他说得有些心虚,弱声道:“妾身可没这个意思。这封号既然是陛下给妾身的,妾身还不能说一说吗?” 她咬住下唇,声音放软:“君无戏言,封号既然都给了妾身,陛下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扶喻一时竟不知从何处反驳,他忍了又忍,直接问:“那便用‘令‘这个字,不准再挑三拣四。” 旁的女子哪会像她这样,给她封号还嫌弃这嫌弃那的,也不知是谁会这样娇惯她。 姜令音面上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被扶喻不轻不重地捏了两下脸颊后,她“嘶”了一声,背过扶喻,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眼中闪过一抹狡黠。 封号是什么其实并不那么重要,她喜欢归喜欢,但最喜欢的是扶喻对她摆出的这副认真和上心的态度。 哪怕,这只是一时的宠爱。 但也足够了。 至少,扶喻在宠她时并不会敷衍她。 喜新厌旧,乃人之常情,又有什么不对呢? 有些人得到了,失去后喜欢自怨自艾。 而她,却更注重当下。 以后的事,谁也不说准,何不等以后再说? 扶喻从熙和殿离开后不久,御前的小太监籍安便带着圣谕和赏赐来了。 “奴才恭贺令贵人,祝贵人生辰吉乐。” 也不知是不是姜令音的话有了效果,这回扶喻的赏赐比先前珍贵了许多,除了绫罗绸缎和瓷器摆件,还有几本记录了不同州郡地方的游记。 姜令音扬了扬唇角,给籍安等人和熙和殿所有人都打了赏。 在钱财方面,她一向是不吝啬的。 但熙和殿宫人们喜气洋洋,走路生风的模样在旁人看来却实在碍眼。 琼芳殿 琼嫔听完便没了胃口,她放下木箸,眼睫轻轻颤动,凉声道:“令贵人。她不过是个小小的贵人,陛下就赐下了封号。” 当初,她可是成了嫔位,才有的“琼”字为号。 露微知晓自家主子又开始黯然神伤了,习以为常地给余微递了个眼神,后者笑着,用意味深长地语气说道:“这封号取字令贵人的美名,这般随意,根本不算正经封号,奴婢瞧着,陛下对令贵人并未上心,看着令贵人得宠风光,可如何能比得上 主子?主子的宫殿名还是咱们陛下亲自拟的呢,宫谁有这个殊荣?” 琼嫔神色淡漠,反问一句:“你焉知陛下往后不会给令贵人亲自拟殿名?” 余微没想到自家主子连这样的话都听不进去了,一时哑然。 露微看着紧紧追随着陛下的目光而日渐消瘦的主子,心也越来越沉。 听主子念叨多了,她的心都开始动摇起来,想着主子是不是不该这么早有孕? 主子还年轻呢,往后总能怀上的,可偏偏在新人入宫这个节骨眼上怀了,眼看新人一个比一个得宠,主子如何静得下心,安心养胎? 而且她发现,近来主子对腹中的皇嗣愈发没先前上心了 除了琼芳殿,其余各宫对于陛下给姜令音的封号也都有议论,不解有之,嘲笑亦有之。 她们的注意力都在姜令音的封号和闺名上,并未往旁处想。 但不论她们如何想,姜贵人总归是有了封号,往后该称呼令贵人了。 想到这里,她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了昭和宫偏殿。嫣小仪一直以早早得了封号为荣,如今听到这个消息,会是什么表情呢? 淑妃虽执掌后宫,但到底不是名正言顺的后宫之主,扶喻给嫔妃们晋位、赐号之事并不会提前告知淑妃,因而淑妃同众人几乎是同时得到的消息。 此时,嫣小仪、罗才人和方宝林都齐齐坐在正殿里的交杌上。 淑妃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小仪,转头就吩咐绫屏将四扇双面点翠屏风送去熙和殿。 罗才人则没什么避讳了,她大大方方地注视着脸色骤然发白的嫣小仪,掩唇笑了下:“妾身还以为会是晋位呢,没想到不过,如今连顾小仪都没封号,这令贵人也算是新人之中独一份的。” 此话一出,嫣小仪和方宝林的脸色都有些难堪。 罗才人好似未察觉,继续说:“不过,看陛下对令贵人的宠爱,想来晋位也不远了。” 贵人之上就是小仪。 嫣小仪花了三年时间,才坐上的小仪之位。 而令贵人入宫还不及两个月。 很快,令贵人就要越过她了。 罗才人眼眸一转,说出口的话好似刀子一般扎在二人的身上,“说不准,陛下会像上次那样,给令贵人越级晋位呢。” 她看向方宝林,笑问:“你说是不是,方妹妹。” 方宝林低垂着眼帘,不言不语。 越级晋位的例子在宫里并非不常见,不说远的,方宝林自己便体会过。 个中滋味唯有亲身体验才能知晓。 谁都知道,自姜令音入宫第一天起,就与祺充仪对上了,而后的永安宫小厨房走水事件更让二人之间的不对付摆在了明面上。 姜令音生辰,陛下赐下封号和诸多赏赐后,各宫也在暗中观望着祺充仪对此事的态度。 从陛下到熙和殿用午膳开始,永安宫就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祺充仪发了一通脾气之后,就失神地靠在榻上,面无波澜。 云栀战战兢兢地靠近她,请示道:“娘娘,该服用药膳了。 如此重复了两遍,祺充仪才给了她反应:“药膳?” 她冷笑:“本宫日日服用药膳,都快要变成药罐子了。” 云栀一时语塞,心想着:可娘娘您这么多年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然而想归想,话是不能这样说的,她又斟酌字句道:“知道娘娘受了惊,陛下特意吩咐郦太医给您开了安神汤,您好歹用上一碗,让郦太医有个交代啊。” 祺充仪被她的话转移了注意力,语气不明地问:“陛下特意吩咐的?” 云栀点点头,捡着好话劝她:“若非陛下吩咐,郦太医怎会给娘娘换成了安神汤?娘娘,郦太医说了,您近来肝火旺盛,需安心休养一段时日,这期间切忌动怒。您且按时服用药膳,等身子好全了,还怕来不能侍奉陛下吗?” “等身子好全”这句话,云栀和郦太医不知说了多少遍,祺充仪早就听腻歪了,她有些不耐:“那本宫的身子何时能好全?” 云栀顿了顿,估摸道:“短则一个月,长则几个月。” 这事儿是没有定数的。 祺充仪脸色一沉,“一个月?” 她攥了攥手指,似乎在强忍着悲痛,半晌,她松开手心,淡淡道:“好,一个月,本宫等得起。” “明日起让郦太医给本宫加大用量,你告诉他,若一个月后本宫的身子还没好全,本宫定唯他是问!” 云栀身形一僵,稳住自己的嗓音:“是,奴婢会将娘娘的话告诉郦太医的。” 转头,她苦笑着将祺充仪的话说给了郦太医听。 郦太医唉声叹气,少顷,他低下声:“娘娘的身子是自小落下的病根,想要好全,需要长年的调理,世上岂能有快速治愈之法呢?云栀姑娘,若按娘娘的想法加大药量,虽看着一时无恙,可到底并非长久之计。日后想要调养,可就难了姑娘 还是回去好生劝一劝充仪娘娘吧,莫要只顾着眼前的得失,还得想着日后啊” 云栀如何不知呢? 是药三分毒,可自家娘娘的执拗,她是亲身体会过的,什么法子都用过了,可娘娘就是听不进去,她又能如何? 郦太医见她这样,又道:“云栀姑娘若是打不定主意,不妨将消息传回虞家,让虞大人定夺?娘娘毕竟是虞大人嫡长女,若是娘娘出了事,姑娘您与家人岂不是也要遭罪?“ 听了前一句话面容还是紧皱的云栀忽然一顿。 她是虞家家生子,很小就跟随父母在虞家做活,可谓是一家性命都寄托在虞家。若非如此,她也不可能很早跟在虞家小姐身边,还陪她入了皇宫。 j 郦太医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出的话直击云栀的心房:“云栀姑娘,充仪娘娘的身子是什么情况你最是清楚不过,你是娘娘最信任和倚重的宫女不假,可如今你也该为自己和您的家人想一想。” 云栀蓦地回过神,盯着他质问:“郦太医不是陛下派来照料娘娘的吗,怎么竟也管起了这些事?” 郦太医笑一笑,不慌不忙地拱手道:“郦某有感而发,倒是让云栀姑娘误会了,是郦某的不是。” 云栀凝视着他,试图从他脸上发现端倪,但是很可惜,他的脸上毫无破绽。 仿佛当真是为她着想,随口一说。 云栀只好拂袖离去。 郦太医失笑般摇了摇头,目送她离开。身后的小徒弟从柱子后面冒出头来,问他:“师傅分明是好心劝云栀姑娘,怎么倒叫云栀姑娘误会了呢?” 郦太医瞟了他一眼,语气平常:“你觉得为师好心,可旁人不会觉得。” 小徒弟挠了挠头,似有不解,但郦太医什么也没解释,转身回到屋内。 他从柜子里取出一张笺纸,龙飞凤舞地写下一行字,用蜡糊起来,交给自己的小徒弟。 “泽,照旧。“ 玟泽撇了撇嘴,有些不情愿:“师傅的信送出去每次都没个回音。” 郦太医瞪了他一眼,“不想去?” 泽立刻老实道:“去,徒儿现在就去。” “避着些,莫让人瞧见了。”郦太医叮嘱。 玟泽拍拍胸脯保证:“徒儿做事,师傅尽管放心。” 说完,他就揣着信笺从后门跑了出去。 他没看到桌案前的郦太医陡然收敛的神色和那双眸子里汹涌着的复杂情绪,也没看到他袖子下越攥越紧的手。 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光线阴翳处,他抵着下颚笑出声。 似是自嘲。 笑过后,他对着空气呢喃:“好心的人,在这世上可活不长久。” “好心之人未必有好报,可坏人却能安享荣华富贵。” “你瞧,这上天是多么的不公平啊,是不是?” 半开的窗棂不知何时被风吹开,灌入一阵秋风。 郦太医只身立在窗前,面色冷凝,眼底一片晦暗之色。 他看向皇宫的西处,此时正值傍晚,霞光如墨,泼红了半边天,妖艳如血。 他的眼前闪过一幕画面??画面中的女子无声无息地躺在血泊中,面朝着地面,看不清五官。 他扯了扯唇,闭上了眼,试图驱散这一幕给他带来的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