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 庆望恭恭敬敬地送走顾静姝,转头对苏穆清笑道:“苏大人放心,宫里人不会怠慢了小仪主子的。” 晌午时的日头有些大,在廊下巡视的侍卫们到了时辰便要换了一个班次,苏穆清年纪虽轻,如今却正得圣心,因而领头的侍卫对他的行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见他在与御前的总管太监交谈,也没私自上前打扰。 苏穆清收回目送的视线,对庆望微微颔首,“庆公公客气了,有陛下在,穆清并不担心这些。” 左右他在御前,即便不能进入后宫,也能得到一些后宫里的消息。 庆望眼珠子转了转,朝他做了一揖,重新回到殿内伺候扶喻。 扶喻方用过午膳,正在用茶水漱口,见庆望进来,轻描淡写地问:“后宫可有什么动静?” 不过一顿午膳的功夫,后宫能有什么动静?庆望心里想着,却明白陛下想问的不是这些,他诧异了一下,故作不解地道:“回陛下,后宫的主子们一切安好。” “安好?”扶喻淡淡睨了他一眼,“都没有闹出什么动静来吗?” 庆望摇摇头,“回陛下,各宫主子们想来都用过午膳在歇息了,并不曾有什么动静。” 扶喻不耐烦地拧起眉,面色微愠。 庆望压下心里的翻涌,近前为他了一盏茶,装作不经意道:“籍安去钟粹宫传陛下口谕时,遇见了熙和殿的奴才。 他觑着自家陛下的脸色,继续说:“听熙和殿的奴才说,昨儿令贵人用了一碗长寿面就歇下了,仿佛是身子不适,今儿午膳也没让人去御膳房取。” 扶喻调整了一下坐姿,掀眼淡声:“没请太医?” 庆望恭声:“奴才并不曾瞧见熙和殿的奴才去请太医。” 太医院在勤政殿东南角,并不在后宫的范围内,因而后宫嫔妃去太医院请太医时,勤政殿的人一早就能听到消息。 庆望思虑了一下,又斟酌字句道:“昨儿是令贵人入宫后的第一个生辰,令贵人大抵是想和陛下一起庆贺的。” 扶喻不可置否。 他抬起手指,压了压眉心,吩咐道:“请李院判去给她瞧一瞧。” 庆望咽下嘴里的话,麻溜地将消息传递了下去。 殿内只留下扶喻一人,他倚在梨花木的椅子上,指头搭在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脸上的神情平淡,黑眸沉沉,不见喜怒。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人知道他心底划过的那一抹隐秘的情绪。 李太医奉命到熙和殿时,杪夏等人都有些困惑,听李太医说明了前因后果,众人忙将他迎进了正厅,冬灵则去寝殿告知姜令音这一消息。 姜令音听了,神色莫名:“陛下给我请了太医?” “是啊,陛下这是关心主子呢。”冬灵笑嘻嘻道,“太医已经在正厅了,主子可要让太医把脉瞧一瞧?“ 关心? 分明是他食言在前,若真是关心,为何他自己不来? 还是说,他心虚,不敢来面对她? 姜令音牵了牵唇,淡淡道:“不看,我没事,让太医回去吧。” 冬灵一急:“主子,您不给太医把脉,太医如何给陛下交代呢?” “让他如实禀告知陛下好了。”姜令音背过身,让冬灵退下,“好了,我要歇息了,让太医喝口茶歇会儿,再给他看个赏,便让他回去吧。若是陛下问起,便说我没病,不想看太医。” 冬灵将姜令音的话意告知了李太医。 李太医摸着脑袋,收了厚重的赏赐,慢悠悠地晃回了太医院。只是他刚一坐下,籍安便跑了过来打探消息:“李院判,令贵人可是身子抱恙?” 李太医是太医院左院判,年纪已近五十,久在太医院任职,看惯了宫里头的弯弯绕绕,自然能看出陛下和令贵人之间的不寻常。 他半耷着眼皮,作昏昏欲睡状,不咸不淡地道:“令贵人当是重病在身。” “重病?”籍安惊住了,连忙追问,“怎会重病,昨日不是还好好的?李院判,令贵人是什么病,可有法子医治?” 李院判沉吟片刻,道:“是什么病倒是不清楚,不过,应当有法子医治。” 籍安急道:“还请院判跟我一起去禀告陛下。” 李院判却摇头道:“人老了,身子不中用了,腿脚也不大利索了,烦请公公自行禀告陛下吧。” 李院判不仅资历老,医术高明,还是太后殿下信重的太医,籍安没法子强迫他,只好一人回到勤政殿,将他的话先说给了庆望听。 庆望一时惊疑不定:“令贵人病重?” 他狐疑地打量着籍安,“你这是诓你师傅呢?” 籍安欲哭无泪,“师傅,徒儿岂会拿这种事开玩笑?这可是李院判亲口说的,还能有假不成?” 庆望仍有疑虑,但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硬着头皮将这话告知了扶喻。 扶喻慢慢收拢了手指,意味深长地看着庆望,“她重病在身?是李院判亲口说的?” 庆望犹豫着点头:“是,不过陛下放心,李院判也说了,还有法子医治。” 扶喻皱眉起身,往外走去。 “陛下驾到??“ 尖细的嗓音传入钟粹宫众人耳中。 顾静姝从怡和殿走出来,便见扶喻一身冷气地朝熙和殿走去,她压下心头的不解,转头询问:“方才太医来过熙和殿,可是令贵人出了什么事?” 康乐摇头,也是疑惑:“令贵人从昭和宫回来后,就待在熙和殿没出去,没听说出了什么事啊。” 重锦补充:“不过今日在昭和宫时,令贵人脸色确实不大好,莫不是因着昨晚的事没歇息好?” 顾静姝眸色轻闪,她转身踏回屋子,只吩咐一声:“康乐,你去查一查昨日琼芳殿里发生的事。” 琼嫔昨日动了胎气,今儿也没来昭和宫,若是出了事,宫里该有消息才是,可若没出事,陛下昨日又为何留宿了琼芳殿? 姜令音一睁开眼,就见到了扶喻。 她眨了眨眼,试图伸手去触碰他的脸,“陛下?” 扶喻避开她的手,语气淡漠:“不是病了吗?” “太医说的?”姜令音一边起身,一边漾起笑意,“陛下莫不是以为妾身得了什么病?” 扶喻负手而立,一时无话。 姜令音在他面前站定,抿唇轻问:“陛下来熙和殿,原是以为妾身病了,若妾身没病,陛下就不想来见一见妾身了吗?” 扶喻垂眸看着她,女子应当是净面了的,脸上没有妆容的痕迹,素面朝天的模样在灯光下更惹人怜爱。 他不着痕迹地敛了心绪。 姜令音摊了摊手,作无辜状:“让陛下失望了,妾身没病。” 扶喻皱着眉头,似乎想问什么,但美令音很快打断他的话,“陛下是在担心妾身吗?” 女子凝视着他,乌黑的瞳仁里映着他的身影,像是在毫不收敛地袒露她的心扉。 见扶喻不说话,姜令音笑一笑:“妾身生了相思病,陛下信不信?” 扶喻蓦地一顿,又听她说:“陛下不信便罢了。” 说着,她便背过了身子。 扶喻下意识地拉住她的手臂,“你同李院判说了什么?” 这会儿他若没反应过来李院判说的那些话都是诓他的,那他这二十多年就白活了。但他没想通,李院判为何会帮这女子。这次,她又给了人什么好处? 姜令音被他攥得有些疼,“陛下轻点。” 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臂,困惑地看向扶喻,“陛下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怀疑妾身伙同太医诓骗您吗?” 姜令音很不喜欢他这样与自己说话的语气,还有那莫名其妙产生出来的脾气。误会她一次就算了,可这次也什么都不弄清楚便跑来质问她,当她是好欺负的吗? “陛下若是怀疑妾身逾矩,犯了欺君之罪,现在大可叫太医来与妾身当堂对峙。”她眉尖微蹙,眼底映出一丝冷嘲,“原来陛下不是以为妾身病了来探望妾身的,而是过来质问妾身,是吗?” 扶喻脸色骤然一红。 他自从出生起,便无人敢这样对他说话。 眼前的女子却无畏无惧地注视着她,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失礼和唇边泛起的那明晃晃的冷意。 他眸子微眯,“姜氏,你是在质疑朕吗?” 自从得知了她的小字后,扶喻大多时候都会唤她“??”。如此冰冷地唤她“姜氏”,倒是让她想起了刚入宫那会儿。姜令音垂下眸子,遮住眼中的情绪,俯下身子道:“陛下恕罪。妾身今日身子不适,不能奉陛下来,还请陛下另寻他处安寝。” 扶喻定定看着她半晌,不知这话题怎么忽然转到了这上面。后宫女子的小性子和使出来的那些小手段他大抵都能摸的,可像她这样直言不讳,毫不退让的还是罕见。 不过,女子既是铁了心要赶他走,他又何必强求着留下? 空气中一片静默。 最终,扶喻什么也没说,拂袖而去。 寝殿的门是敞开着的,忽地蹿进来一股凉风,凉意仿佛能浸入人的骨子里,叫人心生寒意。 姜等令音平静地抬起头时,扶喻的身影已经无影无踪,而杪夏和喜盛等人担忧地看着她,似是想安慰她。 “给门落锁吧,该歇息了。”姜令音说着,挥退了众人。 众人哑声,不敢多问,轻手轻脚地为她合上了门。 半晌,姜令音嘴角轻扯,面上的情绪一扫而空。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那李太医为何会对扶喻说她得了重病,但扶喻能第一时间赶来看她,不正是说明了原因吗?她知道他会怀疑她,既如此,那便让他怀疑好了。 她对扶喻冷脸,扶喻如今看着的确生气,可那又怎样? 欲擒故纵这一招,永远是百试百灵的。 若是扶喻真的计较她的话和她的态度,那他便不会拂袖离开,而是真正下旨处罚她了。 那他便是?? 因为她猜中了他的心思,所以恼羞成怒? 姜令音哼了哼声,漫不经心地想着接下来的打算。 食言一次,误会两次,扶喻如今欠她的可太多了。 她得好好想一想,如何从他身上一笔一笔地讨回来。 庆望在额头上抹了一把冷汗,他看着怒气冲冲从熙和殿出来,而后面色寡淡地坐在銮驾上的陛下,实在想不明白令贵人做了什么竟惹恼了陛下。 銮驾快到勤政殿时,他才听自家陛下冷声道:“传李院判来见朕。” 庆望抬头看了看轻盈的月色,应答了一声。 送走李太医,扶喻就一动不动地保持着撑着下颚这个姿势。一直到籍安不得不冒着被斥责的风险轻唤,他才恍然回神。 扶喻捻了捻手指,眼中的神色难辨。 他抬起头,忽然问:“你觉得令贵人是怎样的人?” 籍安左看右看,发现陛下是在问他,他顿时心惊不已,颤着声准备回话:“陛下” 但扶喻却摆了摆手,起身道:“就寝吧。” 籍安一噎,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脑子却在不停地转动:陛下为何突然问起了这个问题?陛下方才是在想令贵人吗?今日晚上,陛下同令贵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在他的脑子里盘旋。 于是守夜时,他便请教了自家师傅。 庆望思忖了一会儿,回他:“陛下大抵是对令贵人上心了。” 他虽是个阉人,但这种事儿看得可太多了。陛下为何好端端地问起令贵人,不就是好奇吗? 不过他也好奇,方才李院判到底对陛下说了什么,竟让陛下沉思了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