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望伺候在陛下身边多年,在扶喻话一开口的瞬间便知晓了他的意思。但他不动声色,觑了眼尚寝局今儿来的女官知颂。 在尚寝局做事的女官很多,但有机会在陛下面前露面的却不多,负责嫔妃玉牌一事是最得脸的,因而一向是由尚寝亲自安排人。 知颂是尚寝手下最得力也最重用之人,这差事就一直交给了她。 见陛下问起令婉仪,知颂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脱口而出:“回陛下,令婉仪身子不适,已经自请撤了牌子。” 撤了牌子? 扶喻挑了挑眉,想起女子说的那句“过了病气”的话,半晌,他轻呵了一声。 知颂见他没有动作,想起永安宫那边给她的好处,不由地轻声道:“陛下,祺充仪娘娘的玉牌已经重新挂上了。” 她顿了顿,观察着扶喻的反应,却见扶喻似笑非笑地看向她,“知颂,你如今是愈发会办事了。” 知颂立即慌声跪下:“陛下恕罪,是微臣多言了。“ 祺充仪病愈一事已经由郦太医传到了御前,扶喻也在庆望口中听到了,之所以没有去永安宫,不过是想借此机会提醒祺充仪,让她收敛自己的性情,往后莫要仗着她母亲的恩情,有恃无恐,频繁在宫中生事。 扶喻敛着眼眸,不紧不慢地翻了一个牌子,淡淡道:“下去吧。” 知颂看了眼被扣下去的“永安宫祺充仪”的玉牌,舒了口气,躬身缓慢退出殿内。 庆望小心翼翼地看了扶喻一眼,“陛下,现在可要传晚膳?” 扶喻乜他一眼,吩咐:“将穆清叫进来。” 陛下点了祺充仪牌子的消息在知颂离开勤政殿后便很快传到了后宫。 永安宫 祺充仪正对镜梳妆,闻言,她喜极而泣:“陛下今晚要来了?” 云栀笑着:“是啊娘娘,陛下要来看您了。 “好,好,好。” 祺充仪脸上洋溢着无法抑制的喜色,连连说了三个“好”仍是没平复自己内心的激动,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犹豫着问:“本宫这身衣裳是不是颜色不够鲜艳,陛下喜欢穿蓝色的常服,本宫也换一身蓝色的襦裙吧,云栀??你去柜子里给本宫挑一 14“ “还有步摇,你去箱子里把太后先前赏给本宫的那支拿过来。” “这发髻得不好,换成………………” 一时间,永安宫宫人手忙脚乱。 半个时辰后,祺充仪搭着云栀的手走到了永安宫门前,她眺望着远处,高兴与不安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高兴的是,陛下终于要来永安宫了。 不安的是,她怕陛下发现自己让郦太医瞒着他加重了药量。 可她,只是太想他了啊。 若是陛下问起来,她一定会如实告诉他的,况且,她现在不是已经好了吗?既然好了,那加重药量这法子便是对的。 冷风吹在身上,让人瑟瑟发抖。祺充了一会风,便开始咳嗽,她捂住嘴,唤来一个小太监:“你去前面看看圣驾来了没有。” 小太监应声而去。 云栀见她这样,不由地劝了句:“风大,娘娘不如先回屋子吧。 “不。”祺充仪摇头坚持,“本宫就要在这儿等陛下。” 她道:“从前是本宫身子不好,不能出来迎陛下,如今身子既然好了,为何还要在屋子里?” 她要向寻常人一样,在宫门前恭迎圣驾。 小太监没让他等太久,只是跑回来时脸色有些苍白,他颤巍巍地跪到地上,磕头道:“娘娘,陛下在来永安宫的路上遇到了方宝林,如今,圣驾已经往昭和宫去了。” “什么??” 祺充仪顿时一个趑趄,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小太监,怒斥:“放肆!你胆敢在这胡说八道,信不信本宫现在就将你送去宫正司?” 小太监有苦难言:“娘娘,给奴才是个胆子,奴才也不敢拿这种事欺骗娘娘啊,奴才亲眼所见,圣驾确实是往昭和宫去了。” 祺充仪抬起眼眸,怔怔地望着那空荡荡的宫道,白雪堆在两侧,宫灯下洁净的路面仿佛能反光。 眸子中,不知何时沁出了泪水。 这会儿宫中极为安静,任何一点细微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啪嗒?? 泪水滴落到了雪地里,瞬间融化消失无踪。 她从前竟不知,被旁人抢走陛下的滋味是这样。 可从前,陛下一向都是偏袒她的。为何今日,这般对她? 方宝林,她怎么敢的! 一个小小宝林,到底是谁给她的胆子? 淑妃吗? 祺充仪咬紧了唇瓣,眼神中流露出汹涌的恨意。 这一刻,谁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云栀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各宫听闻陛下点了祺充仪的牌子时,都觉得有些理所当然,但也不免恼恨陛下待祺充仪如此恩宠。可随即,她们又听说方宝林在半道上将陛下截去了昭和宫的消息。 玉照宫 宁昭容好似没听清,让小太监再重复一遍。 “娘娘,是方宝林截了祺充仪的寝。”小太监笑眯着眼道。 她没听错吧? 虞氏竟也有今天? 宁昭容立即朗声一笑:“报应总算是来了,南筝,你瞧瞧,祺充仪竟被旁人截了寝,这可是这么多年以来头一回啊。” 南筝无奈地看着她:“娘娘,您别笑岔气了。’ “本宫今儿高兴。”宁昭容满不在乎,大手一挥,“明日给玉照宫的宫人都赏半个月的月钱。” 南筝摇了摇头,认命地扶她坐下,继而思虑道:“娘娘也说是头一回,可曾想过陛下为何会这样对祺充仪?” 宁昭容稍稍冷静下来,她摸了摸下颌,猜测道:“难道是敲打她?” “可是近来祺充仪并未生事,陛下为何会敲打她呢?” 宁昭容被她问住了。 是啊,这是怎么回事? 南筝想一想,道:“若非与祺充仪有关,那是不是虞家那边做了什么惹恼了陛下?” 宁昭容沉吟片刻:“再过几日就是腊八了,这日休沐,陛下也每年都会分赏腊八粥给朝堂上的大人们和后宫的嫔妃,南筝,明日我准备一些礼,趁着腊八,你回一趟施家,将这事儿说给我母亲听,让她和父亲注意一下虞家那边的动静。 南筝点头,“是,奴婢明白。” 宁昭容看不惯祺充仪,并非是因为祺充仪常常以身子不适为由截走陛下,更多的是施家与虞家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 虞家夫人因为救太后之功,整个虞府都被陛下提拔,虞家因此越过了施家。可若是他们都是有德有才有能之人,那便罢了,可这一家子,出的都是什么人他们根本不配! 想起自己惨死的姑姑,宁昭容眼前瞬时闪过一抹暗芒。 杀人偿命,血债血偿。 虞家人欠的债,她要一笔一笔、变本加厉地讨回来。 方宝林低着头,给扶喻奉上一盏茶。 她心跳得厉害,现在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她没想到自己刚从问月台那儿出来,一转眼便遇到了圣驾。更没想到的是,銮驾停在了她面前,陛下还开口问她:“怎么在这?” 当时,她缩了缩被冻的通红的手,柔声回答:“回陛下,妾身在这儿堆雪狮子,听闻陛下喜欢,妾身便想堆一个给陛下瞧瞧。” 陛下沉默了一瞬,忽地问:“谁告诉你朕喜欢雪狮子?“ 其实她不想提及令婉仪的,但她还是说了出来:“晌午后,妾身去熙和殿看望令婉仪姐姐,听令婉仪姐姐说的。” 陛下听完,似乎笑了一声,而后道:“有心了,朕送你回去吧。” 然后,圣驾就到了昭和宫。 圣驾来得突然,淑妃、嫣小仪和罗才人她们刚踏出院子,便见到了陛下和身后的她。 余光中,她看到了?小仪脸上来不及掩饰的惊愕,听陛下说要去她屋内喝茶后,更是一脸不敢相信地看向她。 谁能想到,陛下竟送她回宫呢? 方宝林脸上晕出一抹红,她抬了抬眼,轻问:“陛下,您可用过晚膳了?” 扶喻淡淡瞥了她一眼,忽然觉得头疼得很。 早知如此,他便不该来的。 他揉了揉眉心,平声:“用过了。” 方宝林抿了抿唇,“妾身还未用膳,也还未沐浴,陛下您,不妨先”她吞吞吐吐说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陛下从没来过她的屋子,这会儿她的言行都有些局促。 扶喻看出了她的这份紧张,心中愈发不耐。 忍不住拿眼前之人与那女子作比较。 那女子在他面前,可不会拘束着自己。 思及此,他不免啧了一声,而后起身,头也不回地道:“方宝林先用膳吧,朕先回去歇息了。” “摆驾回宫。” 方宝林还没反应过来,便见陛下走出了院子。她下意识地跟上去,唤了一声:“陛下!” “是妾身侍奉得不周吗?” 她脸上的红晕还未消散,此时又蹙着眉,看着娇弱可人。 扶喻本不想搭理她,但不知想到了什么,他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出声下令:“庆望,传朕口谕,即日起,晋宝林方氏为才人。” 此话一出,方宝林又是一愣。 才人? 陛下给她晋位了? 直到身边的宫女道:“恭喜主子,贺喜主子。” 她才恍然回神。 她对着圣驾离去的方向遥遥一拜,“妾身多谢陛下。” 宫女喜笑颜开道:“主子才入宫几个月,便与入宫三年之久的罗才人平起平坐了,主子,除了顾贵仪和令婉仪,便是您了。” 方宝林捏着手心,心里的疑虑很快被一番恭维的话冲散了。 从现在起,她就是才人了。 方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