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要从头说起。 有谢干镜相助,盛凝玉与他很快就到了鬼市边缘,找到了落脚之处。 她手中有央修竹那日临走前听说她想去鬼楼后,塞给她的星河囊??里面慢慢都是上品灵石,盛凝玉初初打开时整个人都震在原地,差点以为对方不小心将剑阁的某处小库房搬了来。 毫不夸张的说,这些灵石压都能压死一个小修士。 当时的央修竹是怎么说的来着? “离‘金玉满堂”还差得远。”央修竹慢慢开口,在看见盛凝玉的目光时,嘴唇抿了抿,小幅度的扬起,“若是师姐喜欢,还有更多。” 此时的央修竹不像威名远播的剑阁长老,反而像极了一个等待长辈夸赞的少年。 饶是当剑尊那几年,盛凝玉也未曾这般阔绰过。有了灵石就是有了底气,一入鬼市,她就迫不及待在周围晃了一圈。 鬼市之人,俱是藏头露尾,如她这般遮掩面容之人太多,故而盛凝玉混在其中,一点都不起眼。 只是鬼市之内情形复杂,盛凝玉也不想还未入鬼楼就惹出事端,故而在随意转了一圈后,习惯性的买了几个糕点就回到了方才落脚的地方。 没想到听到了这样一段对话。 说实话,那劳什子的“婚书灵契”,刚醒来时,盛凝玉根本没想过要毁去,比起这破石头,她更厌烦那个让她与褚长安互相不能伤害彼此的“灵契”。 但没想到,谢干镜似乎还挺在意的? 盛凝玉笑了笑,伸手摸出了一块梨花糕,递到了谢干镜面前:“那道侣灵契”是我亲自立下的,但那‘婚书灵契”却并非滴了我的血??吃不吃?“ 谢千镜垂下眉眼看了一会儿,就在盛凝玉以为他不愿吃这糕点,打算收回手时,对方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低下头,轻轻叼住了那块糕点。 是她右手手腕。 盛凝玉一僵,她本以为自己会感到不适,亦或是下意识想要攻击对方??她甚至早都做好了如果发生此事,该如何压抑心头警戒与杀意的预案。 毕竟在凤族时,凤潇声之所以反应那般强烈,有一个原因,就是她从不让任何人走在她的后方,更不让其他人触碰她的右手。 包括,风潇声在内。 所有人。 盛凝玉知道,凤潇声必然看出来了。 依她们俩个的默契,哪怕再细微的变化,也会轻易发现,更遑论这一点,盛凝玉从未站在凤潇声面前遮掩。 凤潇声早就发现了,只是没有拆穿。 她们两人对此心照不宣。 但盛凝玉没想到,她第一反应与之前,又或是自己预料中的反应,完全不同。 她没有任何不适,甚至慢半拍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人扣住了右手??那个她总是用来握剑,又被人剖出了灵骨的右手。 而扣住她的那双手,犹如冬去后湖面上将碎的寒冰。 他在颤抖。 如今一想,似乎从初见时,他碰到她的时候,总是会带着轻颤。 起初盛凝玉灵骨不全,察觉不到这些细节,加之对谢干镜又不甚上心,只当对方是个萍水相逢的过客,或许有几分纠葛,但那些爱恨情仇理应都很浅薄,她自然也不在意。 但如今不是了。 盛凝玉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情绪,但谢干镜在她心中,与其他人不同。 盛凝玉越想越不对劲,她没有抽回手,而是蹲下身,仰起头疑惑地观察起了面前人的神情。 “谢干镜,你很疼么?” “不疼。” 谢千镜笑了笑,缓缓松开了她的手,接过了糕点,道:“你方才说与褚家的婚书灵契是假的,这是怎么回事?” 他调整的很快,那样的颤抖不过眨眼间。 那绝不是单纯的情绪作祟,而像是身体抑制不住的反应。 盛凝玉将谢干镜的反应记在心中,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也拿了一块梨花糕塞入口中,漫不经心道:“就是我刚才说那样,当时要了点花招,那婚书灵契上,滴的不是我的血。” “为什么?” 哪儿来的这么多问题? 盛凝玉有些不耐烦了,她扔下糕点,转向谢干镜:“你??” 她对上了他的眼瞳。 漆黑的一片,不带丝毫笑意,森冷诡谲的像是传闻在大荒山中深藏的无妄海。 但这其中,似乎又蕴藏着什么情绪。 就如同传闻无妄海的尽头,有可以破除所有天道束缚的“孟婆光”一样,此刻谢干镜的眼中,也有这样的存在。 稀薄的、冰冷的脆弱的不堪一击。 这真的是一个魔会有的眼神么? 盛凝玉顿了顿,收回了原先的话,言简意赅道:“我素来任性,不想就是不想,哪有那么多缘故。” 谢千镜无声凝望。 他的眼中没有丝毫情绪,长长的睫羽覆下,遮蔽了毫无生机的眼瞳,愈发显得他出尘独立,好似即将羽化而去。 但谢干镜偏偏是个魔,还是个极为厉害的、被称为“尊上”的魔。 但凡知道这一点的人,无不将其刻在心头,时时刻刻的紧张戒备,生怕那句话惹得这魔尊稍有一怒,就伏新笔趣阁百万,血流成河。 嗜血残暴,毫无理智??修仙界所有人都这样认为。 可盛凝玉偏从他身上看出了一点可怜来。 她语气再度软了几分:“大抵是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吧”顿了顿,盛凝玉瞧着那张如玉独绝的脸,忽然福至心灵。 “和你有关。” 谢干镜摩挲在木剑断裂处的手指一顿,脸上却勾起了若有似无的笑。 她是天底下最善于玩弄言语之人。 哪怕没有了记忆,她依旧可以轻而易举的凭借三言两语,捉弄他于鼓掌之间。 “和我有关。”谢干镜轻轻重复,弯起的嘴角却染上了讽刺。 他紧紧握着手中残缺的剑柄,丝丝魔气缭绕其上,开口时的气息又轻又薄,带着近乎嘶哑的调子。 “剑尊何必戏弄于我。” 谢干镜觉得,这大概又是盛凝玉随口开的玩笑的中,不值一提的一项。 他隐约知道自己在期盼着什么,可那样的期盼也太过遥远,如隔云端,可望而不可及。 如今的他,再没有曾经那样的柔软,也不会是她当初喜欢的小仙君乐。 【??杀了我!】 心魔之音在他耳畔蛊惑着。 【谢干镜,你再不动手,日后定然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盛凝玉不太懂谢干镜此刻的眼神,她猜对方大概是有些不信。 她本来应该为对方的不信而不耐??毕竟比起别人,她对谢干镜已经再三解释。又或者,她应该如大部分时候那样,一言不发的走开。 但这个念头刚刚闪过,盛凝玉骤然想起,谢干镜之所以不信她,是有原因的。 光影之下,眉心红痕,恍若一道朱砂。 莫名其妙的,盛凝玉忽然想,倘若是日后谢干镜与他人定下了婚约灵契,当他握紧那赭红色的顽石时,眉心也会出现红痕吗? 那时候,究竟是她的剑痕更深,还是婚约灵契的光芒更盛? 这样顽劣的心思在心头一闪而过,盛凝玉想,自己果然从头到尾,就算不得什么正道仙君。 再说一遍,让她这种人当上剑尊,当真是时无英雄,苍天瞎眼。 念及往事,盛凝玉想着想着,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她拾起方才被扔在茶碟上的糕点,小口小口的啃起来:“我这次真的没骗你,谢干镜。” 盛凝玉咬着糕点,慢慢的组织斟酌着语言,可她怎么想,都很奇怪。 “虽不知缘由,但我大致已经猜到是谁对我记忆做了手脚我失去的那些记忆,或多或少,都与你有关。” 索性破罐子破摔。 “??这一次,应该也不例外。” 谢干镜身体陡然紧绷,又慢慢松弛下来。 他看向还在吃糕点的盛凝玉:“无外人在场,不必如此。” 盛凝玉心知自己早被看穿,晒然一笑:“起初是为了遮掩,但如今吃着吃着,也就习惯了。” 这样吃着糕点,她还偶尔能装作自己还和以前一样。 没有争吵,没有血与泪,她还不是剑尊,只是那个上蹿下跳,自命不凡给自己取名“九重”的盛凝玉。 谢干镜低低应了一声,莫名其妙的来了一句全不相干的话:“谢家的菩提桂花糕更好吃。” 盛凝玉一怔。 不等她开口询问,谢干镜放下了手中雕刻的木头,道:“关于你本命剑的消息似乎是从山海不夜城中传出的。” 盛凝玉哼笑一声,准确的抓住了重点:“似乎?” 谢干镜:“此事还有他人推波助澜。” 只是那人实在小心谨慎到了极致,竟然连魔族都窥不见其神鬼莫测的手笔。 但换而言之,拥有如此鬼蜮伎俩之人,当真还算得上“正道修士”么? “鬼沧楼将启,不知你与那位宴楼主关系如何?” 盛凝玉身体微微僵住,轻咳一声,有些不自在道:“我和他的关系鬼楼门口梳理的赤鬼符文牌匾天下皆知。” 谢干镜闻言,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他放下手中之物,抬起头:“那这几日我们便出门,为你寻一把好剑” “??还寻什么得?” 盛凝玉运起灵力抬手一勾,灵巧的就将那把被谢干镜放在桌上的木剑揽在了怀中。 此物触手冰凉如雪,全不似世人刻板印象中漆黑的铁剑,反而通体雪白,剑腹之上花纹繁复,镂刻其上日月,其下又有仙鹤于雪中环绕中起舞,盛凝玉抬手一挥,剑锋翻转间,只觉得一声鹤唳响起,似有仙鹤于雪中翩翩而舞的幻象升起,心头 更是一片清明。 这把剑似乎比凤鸣剑还要适合她。 盛凝玉越看越喜欢,抱着剑不撒手,直接对谢干镜道:“想到你还有这一手??我不要别的剑了,就要这把,你若是愿意,索性卖给我如何?“ “不可。’ 几乎就在谢干镜的话出现后,盛凝玉脑中轰然一下,似乎有无数飞雪在脑中闪过,所有的人影如走马灯般骤然出现又消散,快得连面容都模糊,唯有一道清冷疏离的声音在脑中萦绕。 ??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