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信奉五斗米教者数不胜数,,从王公贵族,到百姓庶民,都大有人在。 孙恩卢循之乱,便是打着五斗米教的名头起事,其军队所过之处,百姓无不欢喜,甚至以家中余粮相助,奈何贼寇终究为贼寇,贼性难移。 在几次劫掠后,三吴之地的百姓才幡然醒悟过来。 贼寇得势快,失势更快。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孙恩卢循全都成了刘裕的经验包。 可即使有这两位海贼王的前车之鉴,五斗米教徒依然大有人在,比起北方刚刚兴起的佛寺,南方信道已有百年之久,扎根极深。 要往前追溯的话,怕是要要追到东汉末年。 刘义符知道,像刘穆之这个年纪,在此时已经算是长寿的了,怎可能一点毛病没有,饶是刘裕,估计也是有的,只是他未表现出来罢了。 “小仙翁改进炼丹术以来,许多医师都兼修炼丹之法,道教延续至今,丹术革新数代,长生之秘法,五石散怎能与其相比呢?” 一名年长的宾客感到不忿,起身质问道。 小仙翁说的是葛洪,时人常奉其为得道仙师,他是江南豪族出身,后来家道中落,晚年著《抱朴子》一书,将外丹分为神丹、金液、黄金三种,并称金丹为药。 说是这般说,可那丹药在丹炉中猛火烧制,哪有什么药性,黑乎乎的泥丸上都是那青铜炉鼎的边角料,也配称为长生药? “我服用丹药已近半月,世子言丹药有毒,可我的病情却逐渐好转,这是为何呢?” 刘裕想喝止住刘义符,可想到那回光返照四字,他不敢赌,遂将送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刘义符被那么多目光看着,有些人在思忖,有人则是觉得不可置信,他知道迷信思想难以改去,心中生出一种无力感。 即使到自己那个年代,爷爷奶奶都会去寺庙送香火钱来保佑母亲病情好转。 刘义符常与他们说过,那些寺庙都是骗人的,没有什么用,唯一的用处,可就是劝不住。 “父亲,孩儿有些不适,能不能……” 刘义符故意瞥了几眼周围,刘裕怎能不知他的意思,当即安排了下去,几名甲士从府外赶来,为首一名,用力握了握刀柄,冷眼看向众人。 刘裕虽未明说,可在座的宾客都不是傻子,纷纷开口解释道。 “不敢不敢,仆只觉头脑晕厥,刚才的事,都不记得了。” “我这一醉,总是会忘事,来,再喝…………” 那些书吏仆从,平日极为安分,见到这阵仗,也是急忙互相担保。 刘义符知道,若是不采取措施,只怕明日城中又传出豫章世子不奉五斗米,声称炼丹术乃害人法门,要铲除天师道之类的话语。 新闻学的魅力,在此时,他也不得不小心对待。 真要传出去,失了民心,损了威望,往后立储未必不会出幺蛾子,刘义符还是觉得自己太冲动了,偏偏刘穆之用餐时嫌人多,差点自废双臂。 他可不想成为下一个“小霸王”。 等三人离开了后堂,来到刘穆之的书房后,便深感清净了许多,刚才堂内那些低沉的议论声让他不敢再言语下去。 书房不比刘府其他处的气派,相对简朴单一了些。 刚一进屋,刘义符便嗅到一股浓烈的书香气,清一色柏木柜上装着一本本刘义符看不懂的书籍,而这样的书柜就有三排,靠在屋中三面,中间则是摆设着一张檀木案牍,上面还陈列着不久且刚写的字。 刘义符不懂书法,只能勉强看懂上面写的是什么。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这是,短歌行? 刘穆之笑道,“世子可认得这是哪首词?” “短歌行,乃魏武帝曹操所作。” 刘裕见状,欣慰的同时,又感到诧异,心中疑惑道,“平日里我没见你读过书啊?难不成是整日背着我用功?” “来,背与为父听听。” 想到这,刘裕便想试探一番说道。 刘义符听了,只能心中默念着背道。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不错。” 刘义符背完后,不在意当前之事,脸色焦急的说道:“刘公,我真的没有哗众取宠,丹药是有毒的,先前您觉得病情好转,不过是因为心理作用罢了。” “心理作用?” 刘穆之听着,问道。 “因患有心病而忧郁致死者不在少数,郁郁寡终者不少,心中积郁不散,久而久之,便成了心病。” 刘穆之颔首,见他说的有道理,便沉默继续听着。 “您在心中一直暗示着丹药会有助于病情,这就是一种心理作用,短期内,或许会有些许好转,但丹毒还未发作,长期服用……” 刘义符没再说下去,可刘裕刘穆之两人都知道他要说什么。 “你何时学过医术?” 刘穆之毕竟不常见刘义符,而刘裕身为他的父亲,居然看不透自己的儿子。 “刘公可否将丹药交由义符一看。” 讲到此处,刘穆之已不在乎这丹药是否有毒,他甚是欣慰的将先前那青花瓷瓶递过。 刘义符从袖口处掏出一块巾帕,将其摆平置放在案牍的边角上,他将那泥丸倒在上面,对其讲解道。 “父亲和您都明白军中器械兵器甲胄来于冶炼之术,炼丹术与冶铁有异曲同工之妙。炼丹,无非就是将那些药材捣碎研磨后与那些银、铁等熔炼在一块,最终形成这颗药丸。” 刘义符顿了顿说道,“为了塑成丹形,就必须加入那些带有毒素的矿物,而那些药材在大火猛烧之下,药性失去十之八九,即使有所残留,也是毒大于药,丹药比起五石散,毒性不大,可时间长了……” 刘义符怕二人不懂,向刘裕再打了个比喻说道,“简而言之,若是孩儿每日将那些铸剑的精铁熔炼成碎末,端给您服用,每日抿一小口,久了,怎能不生病?” 他不管别人吃不吃丹药,自己的“亲人”,父亲麾下的那群人才,刘义符是一个都不想失去,更何况是刘穆之这位幕首。 刘穆之沉默了片刻,苦笑道,“听世子所言,穆之受教。往后,便不服这丹药。” 听到受教二字,刘义符挠了挠头,有些惶恐回道。 “刘公每日那般操劳,义符只是略懂些医术,实在不敢当。” 半晌后。 刘穆之亲自送二人离去时,他与刘裕单独说道:“两次相见,宛若隔世。” ……………… “高祖偕帝驾临文宣公邸,见其用丹。帝曰:“世人皆云丹药可长生,然吾观之,恐多为毒药耳。”帝又曰:“然丹药之中,多含金石之毒,久服则体渐衰颓,渐致毙命。”文宣公闻之,深以为然,遂绝丹药之服。————《宋书·卷二·文帝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