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前一天,孟赢康将两人的行李送上车。 确认顾宴白在车子后座听不到后,孟赢康才将黎殊拉到角落,小声跟她交代了几句。 “替我向你外公外婆问个好,这些钱你帮我给他们,让老人家过个好年。” 黎殊垂眸看着手中的几千块钱。 “您今年又不回去吗?” 孟赢康苦笑一声,轻轻揉了揉黎殊的脑袋。 “见到我可能还会坏了他们心情。” 小姨去世前两年,孟赢康每到过年还会去外公外婆家拜年送礼。 可每次换来的都是外婆歇斯底里的叫骂声。 骂他不负责任,狼心狗肺,连自己的女人都照顾不好,骂他癞□□想吃天鹅肉,他们当初瞎了眼才会将女儿嫁给他。 再过两年,孟赢康就很少再去外婆家了,但他每年还是会雷打不动的寄钱过去。 黎殊不太明白。 姨夫已经为他们家做了很多很多事了,平时寄的钱也足以让外公外婆晚年无忧。 小姨明明是死于疾病,可所有人还是都将怨恨转移到姨夫身上。 他们恨他,像是要强行找到一个情绪的宣泄口。 从车子驶出顾家大门开始,顾宴白就显得心事重重的,视线落在窗外,一言不发。 黎殊一眼就看出他的不对劲。 “顾宴白,你怎么了?” 顾宴白淡声道:“没事。” 算下来,他已经至少四五年都没出过顾家大门了,平时一直被圈养在温室里,早就已经跟外面的世界脱节。 现在突然间让他走出顾家,他还真有些紧张。 黎殊小声问道:“你晕车吗?” “不是。” “吃颗糖吧。” 黎殊从口袋掏出一颗糖,她压低声音道。 “其实我也有点紧张。” 顾宴白眉头微挑,视线落向黎殊。 “怎么了?” “我从来没坐过飞机,你说飞机万一碰到打雷闪电了怎么办,万一没电或者没油了怎么办?我们会掉下来吗?这么高,我们会摔死吗?” “对了。”黎殊抓住他的手臂,一脸严肃的问道,“我们买保险了吗?要不要买个保险啊。” 看着她一副壮烈赴死的模样,顾宴白忽然有些想笑。 他故意逗她:“掉下去有降落伞啊,不过两个人之间只有一个。” 顾宴白的原意是,你求我,我就把唯一的那个给你。 黎殊显然理解错了意思,她沉默了好一会。 “拿到降落伞的就能活吗?” 顾宴白随口道:“或许吧。” 黎殊板起小脸,咬了咬唇,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 “那你把降落伞拿走吧。” 顾宴白愣了一下。 黎殊有理有据道:“白闻?说顾家很厉害,你又是顾家的继承人,那你活下来肯定比我有价值的多,我买份保险赔点钱,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气氛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好一会,顾宴白才掀眸看向她。 “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我妈妈说的。”黎殊说,“她说你们家提供我吃穿,我应该听你的话,让我摆清自己的位置,千万不能僭越。” “她说的不对。” 顾宴白眉头紧蹙,语气难得严肃。 “不管在任何时候,自己的生命都要摆在第一位。你生存的价值是自己的,不是能别人衡量的。” 难得听他一次性说这么多话,虽然语气不怎么动听。 黎殊慢吞吞的哦了一声。 顾宴白视线落向窗外,冷哼一声道。 “你还知道物尽其用,真是长知识了。” 窗户被开了一个小缝,冷空气不断涌入车内,气氛变得沉重又压抑。 他倒是好奇。 到底是什么样的母亲才会给女儿灌输这种思想。 黎殊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你怎么生气了?” 顾宴白蹙眉:“我没生气。” “那你干嘛凶我。” 顾宴白:“没凶你。” 黎殊撇撇嘴。 语气这么冲,说话还阴阳怪气的,还说没凶她。 半个小时后,车子到达西城机场。 从两人下车开始,就有不少人将视线落到了顾宴白身上。 他本就生的极为漂亮。 又坐了个这么大的轮椅,自然受到了不少关注。 黎殊带的行李不多,只有一个小行李箱,里面装的都是为家里人带的纪念品。 机场很大,黎殊跟在顾宴白身后,看他熟练的值机取票。 服务人员看到他身下的轮椅,礼貌的问道。 “请问您能站起来吗?” 顾宴白如实回答。 “不能。” “请问您是受伤还是?” 顾宴白说:“我是残疾。” 服务人员打量了他一眼,点点头半弯下腰,将手中的的单子递了过去。 “需要您稍等一下,工作人员需要将您的轮椅托运,您先签个字。” 很快,一位穿着制服的男人推着一架轮椅走过来。 轮椅看起来有些笨重,像是村子里老年人常用的那种。 顾宴白垂下头,细碎的额发半遮住眉眼,慢吞吞的往另一架轮椅上转移。 机场熙熙攘攘,路人无数道目光落到顾宴白身上。 更有夸张的,路过后还扭过头再看几眼。 他们声音不大,却一字不落的落到黎殊耳朵里。 “好帅的男生啊,怎么坐到轮椅上,是受伤了吗。” “我刚刚听到他说,是残疾。” “小小年纪,可惜了,长的这么帅,本来应该很招女孩子喜欢的吧。” “天呐,这么小就残疾了,以后可怎么办啊,家里真是倒了大霉了。” 黎殊忽然觉得有些不爽。 有什么好看的,至于像看马戏团一样围观他们吗? 她现在总算理解,为什么顾宴白不爱出门了。 顾宴白垂着头整理了一下双腿,全程表情淡淡,看不出任何情绪。 转移结束后,他抬起头,正好看见黎殊一脸愤愤的朝着某人瞪了一眼。 顾宴白心下了然,他也没多问,轻轻拽了一下她的衣角。 “累吗?” 黎殊摇摇头:“需要我帮忙吗?” 顾宴白:“不用。” 顾夫人为他们订的是头等舱,可以不用排队提前登机。 黎殊透过小窗户往下看:“他们怎么把你的轮椅收走了?” “没事。”顾宴白说,“两个多小时就到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其实顾宴白心里也有些不安, 没有轮椅在旁边,他寸步难行,整个人被强行禁锢在这不足一平米的地方。 空落落的,太没有安全感了。 “你们两个位置是靠在一起的吗?” 一位老人的声音忽然从头顶响起。 黎殊转过头来,是两位年迈的老夫妻。 老太太手中拿着机票,朝着经济舱的位置指了指。 “我们座位没买在一起,老年人不懂操作,能不能跟我们换个位置,我们一个在十二排,一个在十一排。” 顾宴白掀眸扫了他们一眼,淡声道。 “换不了。” 这拒绝的也太干脆了,完全没给人留一点面子。 老太太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黎殊有些尴尬,解释道:“不好意思,我们真换不了,我们不太方便。” 一位路过的大叔斜睨了他们一眼,语气不善。 “年轻人怎么这样啊。” 老太太也顺势接话:“你们年轻人通融一下怎么了,就两个小时。我老伴血压高血糖高,又有些恐飞,一出了什么事身边没人照顾可怎么行。” 她声音不小,引得不少人关注。 四面八方的视线聚集而来,夹杂着些许细细簌簌的讨论声。 “我们真的不方便换。” 黎殊正准备站起身,顾宴白忽然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他抬起头,漆黑的眸微微掀起,淡声道。 “换座位可以,不过您得背我过去。” 四周瞬间安静下来,老太太也明显怔愣住了。 空姐匆忙赶来阻止这场闹剧:“叔叔阿姨,你们别急,我们会为您安排好的。” 老太太被顾宴白气得够呛:“你听听这年轻人说什么胡话!这不是故意戏弄老太太吗?这父母是怎么教的,有没有家教。” 黎殊忍无可忍:“您不就是看我们是头等舱才会一直要跟我们换吗?我们又不是傻子,才不换呢。” 从登机到现在,这老太太就看他们是学生,才会抓住他们两个人薅。 明明经济舱也有人主动让位置,他们还依旧不依不饶。 老太太指着黎殊捂了捂心口:“你气死我了,你们两个气死我了。” 空姐无奈的扶住老太太,小心翼翼地说道。 “他是……残疾人,真的不方便的。” 原本喧杂的气氛安静下来了,附近所有人都将视线落到顾宴白身上。 他们肆无忌惮的打量着他的双腿,像是要生生看出一个洞来。 老太太似乎也觉得有些尴尬,她轻咳一声,边往机舱内走边小声吐槽。 “怪不得他眼神这么吓人,残疾久了搞不好心理也有些毛病。” 空姐为两位老人安排好位置,机舱内很快便安静下来。 黎殊抿了抿唇。 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在顾家这么长时间,黎殊从来都不敢这样看顾宴白,她生怕他会觉得不舒服会多想。 她知道,顾宴白其实是很敏感的人。 所有人落座后,飞机开始缓慢滑行。 黎殊止不住好奇往窗外看:“你说那架飞机是起飞的还是降落的,怎么一会上一会下的。” 话音刚落,航道上的飞机就开始提速起飞。 黎殊小脸刷的一下变得惨白。 顾宴白慢条斯理的拆了一颗糖塞到她嘴巴里。 “别怕,刚起飞有失重感是正常的。” 一直到飞行到正常高度,黎殊还是闭着眼睛,双手紧紧攥住顾宴白的手臂,不敢往窗外看。 顾宴白靠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要不要看看外面。” 他的声音沉静低缓。 熟悉的木质香丝丝缕缕的徘徊在她耳侧。 原本紧张的心情似乎真的平缓下来了。 黎殊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朝着窗外看去。 星河璀璨,包罗万象,俯瞰万家灯火。 美的让她一时间忘记了紧张。 气氛寂静了好一会,顾宴白忽然开口道。 “跟我出来,是不是很麻烦。” 他声音很低,如果不是黎殊离得近,压根没听到他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