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李向东就出门了。</br>
旧夹克拉链拉到最顶,领口裹得紧,裤腿卷了一截,脚下那辆“飞鸽”单车吱呀作响。风从桥洞下穿来,吹得他眼角生凉。他一路蹬着车,路过工业区时,街边的早餐摊才刚点起炉火,白汽腾起,和天色一起发灰。</br>
快到六点,他停在了一处铁门前。</br>
这里,正是省电子八厂。</br>
厂门前的一滩积水映着灰白天空,也映出那扇锈迹斑斑的门匾。原本“省电子八厂”六个红漆大字,如今只剩五个完整的。中间那个“电”字被雨水剥蚀得只剩个“日”形痕迹,像被抹掉了一笔命。</br>
他下车,将脚撑在泥边,眼神缓缓扫过这座大门。铁门斜着合拢,门缝里露出里头空空的厂区路面,几丛荒草沿着缝隙长了出来。门框上挂着一块陶瓷“已封停”小牌,边角残破,一动不动地挂着。</br>
门槛下,一只土黄色的狗卧着。</br>
毛发打结,眼神倦懒,却没有怕生,也没有警惕。它就这么睁着眼,直勾勾地看着李向东,好像习惯了站在这门外的人,要么来了又走,要么想进却不敢。</br>
他没吭声,摘下脖子上的速写本,翻到空白页,轻轻写下一行字:</br>
“锈门斑驳,朝阳未起。沉睡的,终会醒。”</br>
李向东推着车绕着厂区外围慢慢走了一圈。围墙不高,多数是红砖砌成的矮墙,上头糊着水泥,一些地方早就裂开,露出砖缝,像年久未补的伤口。</br>
隔着围墙望进去,能看见四栋老职工宿舍,呈“工”字排列,墙皮脱落,窗框斑驳。有几扇窗户被木板钉死,阳台上挂着的晾衣绳随风飘动,但绳子上空荡荡的,像是某种生活的残影还未撤离,却也不再更新。</br>
李停下脚步,蹲在墙角一处垃圾堆前,那是一小片随风堆起的废纸与破木板。他拨了拨其中一块掉漆的铝合板,反面赫然印着红字:“1993 年度先进班组评比通报——注塑三车间”。旁边还有半块厂内标语牌,上头写着:“稳定压倒一切”。</br>
这些东西本不该被扔在这里,但现在却静静躺着,像被时间遗弃的口号。</br>
他从夹克内袋里抽出笔记本,写下一行:</br>
“宿舍共 4 栋,使用率估 40%。结构仍稳,具住宿改造价值。原物业或难接洽。”</br>
正记着,背后忽然传来拖拉的脚步声,鞋底和水泥地磨出的节奏缓慢又带点沙哑。他下意识转头,看到厂门内慢慢走出一个灰衣老人,头发花白,嘴角叼着一根皱皱巴巴的香烟。</br>
那人站在门槛边,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晃了晃,意思很明显:借个火。</br>
“小伙子,有火没?”</br>
李向东看了他一眼,从兜里摸出打火机递过去。</br>
老人接过火,嘴角夹着烟,手指点得娴熟,火苗一闪,那口烟便点着了。他深吸了一口,眼角的皱纹随之一动,吐出第一口烟时笑了笑,语气半试探半随意:</br>
“不是来看厂的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