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子,随意而落。 并无丝毫章法。 却是将王守义引起的各种异象,尽数镇压消散。 仿若天地间重归宁静。 只是那一子,落得实在不是地方。 王守义见了,不由得莞尔一笑, “在下还以为,方才天师是谦虚之言。” 张道之的确不擅棋道。 “天师的修为,较于昔日京城一别,又高了许多。” 王守义由衷感叹。 他再次落下一子。 天地间,仿若有圣人显化。 是至圣先师,矗立于山水之间。 张道之心头一凛,“仁者乐山。” 他屏气凝神,亦郑重落下一子。 同样是毫无章法。 看到哪里就下到哪里。 而在山水之间,由圣人显化的虚影之前。 可比之山岳的巨大法相,也是突然出现,与圣人对峙。 那是法天象地。 其后。 二人不停相继落子。 法天象地与圣人虚影,在山水间大干了一场。 但并未影响到现实中的一切。 毕竟是‘文斗’。 此刻,张道之丝毫没有察觉。 此刻,王守义宛若持斧的巨人,已将棋盘内的混沌世界重重劈开,使其黑白分明。 由张道之所持黑子,已如一条拦腰折断的巨龙,再无翻天覆地之力。 对于围棋之道仅粗略知晓一二的张道之,投子认输。 棋盘外。 那道圣人虚影消失的荡然无存。 张道之赢在棋盘外,输在棋盘内。 王守义缓缓起身,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 “天师的命格,当真是特殊,只在棋盘外,而不在棋盘内。” 张道之没有在意这句话。 或者说,在意了,但是就当没有听到。 此时,他的目光,仍旧落在那小小棋盘上, “以此方天地为棋局,真乃圣贤手段。” 在他眼里看来,那小小棋局,犹如此间天地。 他,或者王守义,又或者棋局中的每一个棋子,都仿若是这天地间的芸芸众生。 如此来想。 王守义说,张天师已跳出棋盘外,这句话,就值得思量与耐人寻味了。 二人棋局结束后。 青山书院的程老先生迈步上前, “两位胜败如何?” 张白圭紧随其后,看着那棋盘中的黑白二子, “程老先生,这还用问?当然是执白一方输了。” 张道之便是那执白一方。 程朱笑而不语。 王守义诚然道:“平局。” 不从‘天地’这种大角度、大立场上考虑。 单论方才厮杀。 王守义胜在棋盘内的杀伐,而张道之则赢在棋盘外。 因此,算作平局。 张白圭只当是自家老师谦虚,并未再多言什么。 此间玄妙,在场众人里,能看懂的,也就程朱一人。 就连蓁儿,只是有些似懂非懂罢了。 “改日我非要请教我妹子下棋的技艺,届时再与王先生博弈一番。” 张道之笑着说道。 王守义点了点头,“好。” 用过午饭。 张道之与蓁儿相对而坐。 后者说了她这些年的主要经历。 前者道:“原打算前两年择一时机举办罗天大醮,可因各种事情推迟至今。” “稍后我便要赶往终南山,要是时日还够,便在今岁举办罗天大醮。“ “此乃道门盛会,届时,你与王先生没事,就去龙虎山瞧瞧。” 蓁儿心里一惊,“哥哥今日就要走?” 张道之微微颔首,“时日紧迫,便不在此多做停留。” “而且,你也要与王先生游历天下。” “待罗天大醮举办时,你我兄妹再相会。” 蓁儿叹了口气,“自幼年一别,你我兄妹相守之日,只怕还没有两月功夫。” 张道之低头沉默,饮了口茶。 他深知,亏欠眼前这位妹妹良多。 可是,他有什么法子呢? 他的肩上,是道门,是整个异士界的安宁。 对他来说,在青山书院待个半日,与两三日并无区别。 倒不如早早离去了。 这也就是张道之没有待在龙虎山上。 不然,身为天师,他每日需要处理的事情有很多。 比如,处理各地龙虎宗以及龙虎山行走遇到的棘手之事。 或者哪个地方出现了妖魔,哪座宗门出现内讧,哪个宗门被邪修盯上。 异士界里出现了什么事,江湖上是否又有了风浪。 都需要他这位天师从中调度人手处理。 因此,说句实话,张道之还真没有太多自己的时间。 随后。 蓁儿就将自己亲手制作的那些衣物递给张道之, “这些衣服都是妹妹亲手弄得,针线不算太好,还望哥哥莫要嫌弃。” 张道之将那些衣物放入乾坤袋中,笑呵呵道: “妹妹做得东西,自然都是好的。” 兄妹二人在闲聊片刻后,张道之便就起身告辞。 临走之前。 青山书院的程老先生请他留下几个字。 张道之的字算不得太好。 思虑再三,便用天师剑,在青山书院的一堵墙上,刻下一个‘道’字。 蓁儿将张道之送出青山书院后。 本想继续送一程。 只是张道之不愿了,让他好生歇着。 这时,书院外,仍旧有不少读书人围聚一堂。 只是,从头到尾,蓁儿都没有正眼瞧过他们,而是将目光一直停留在渐行渐远的张道之背影上。 直至已经完全瞧不见他的身影时,她才将目光收回,似有千言万语,最终都化作深深一叹。 返回后院时。 见自家老师正在看着自己, “你兄长走了。” 蓁儿有些失落的‘嗯’了一声。 王守义道:“他首先是天师,其次才是你兄长。” 张道之的身上,肩负着太多了。 他固然可以多陪蓁儿几日。 然后呢? 不过是让这别离的伤悲,在蓁儿内心深处多烙印几分罢了。 除此之外,别无益处。 蓁儿自然也懂得王守义说的那个道理, “学生只是觉得,自幼年横遭妖祸,与兄长分离后,那么多年来,始终都是聚少离多,心里有些不舒服罢了。” 也只是不舒服而已。 王守义点了点头,“再过两日,我们也该走了。” 在这座江湖里,有谁又敢说,身能由己呢? 芸芸众生,浮世万千,若非情非得已,若非迫不得已,谁又不愿与亲朋长相守? 蓁儿回首看向方才张道之还站着的位置,只是如今早已没了他的踪影,没来由的说了句, “我一直很钦佩我的兄长,一直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