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里。 小镇上,过着极别的平静。 到了傍晚,残阳的余热闷慌得发昏了,蒸腾腾的,秋风也带不起,人也燥闹得不安了起来。 居小镇的住户老早就熄了烟,灯火也不透,就睡下了。 赶了一日集的佃户,也迫不及待地收起了摊,希望及早的赶到家,吃上饭的。 “唉!” “这日子,闹得…” 叹了口气,裕丰客栈的掌柜看了眼冷清清的店里,埋怨的说着。 整条街上,就他们家是点了灯的。 除此之外,还有东道头几家的狗叫声了。 小镇上下,一片冷冷清清的。 咚!咚!咚… 一阵轻脆的敲门声,在小镇外的俞南庙响起了。 “谁啊?” 刚睡下的老刘义叔应了一声,才爬起身来点了灯,慢腾腾的去开庙门了。 “阿弥陀佛。” “老施主,有礼了。” 庙门外,客气的道了一声佛号,问候来。 嘎嘎的,大门半掩着开出了一道缝。 “哦!是个和尚。” “这般晚了,甚么事?” 借着丁零的灯火,老刘义叔仰出头,眯了眼,才看清楚来人的面貌。 一个光住脚的老僧人,披了一戏土旧的裟衣,衫尾及袖口上都破碎得撕丝了。看得出来,在长途的跋山涉水中,跌跌刮刮地磨烂了的。 “贫僧法号缘觉,是个行脚的和尚。” “今日路过贵庙,天色已晚,恳请老施主行个方便,借宿一宿。” “阿弥陀佛。”双手合拾,拜了个佛礼,老僧诚恳的祈求着。 “借宿。”“进来罢。” “庙里颇小,委屈大师在前堂将就过一夜了。” 说着,半驼的背影上去泥菩萨像前点贡灯了。 “善哉。善哉。” “老施主,福报常驻。”叨咕了一下,老僧默然的念起了经。 渐渐的,庙堂上才亮敞起来。 见堂内贡了地藏王菩萨,行脚老僧便要行佛家的大礼参拜了,念了一段经,又叩了几次头,才罢。 “行了一日,大师也怕饥肠辘辘了。” “老朽去备些斋饭,待用过了,才歇息罢?” 见他一脸风尘,又破又旧,老刘义心头孰是不忍,道了一声,慢腾腾的转入后堂去了。 没有多久,端了一碗冷饭出来,上面还放了两个白面的干馒头。 “请用。” “另外,添的两个馒头,是明日里路上给大师充饥的。”说着,特别的指了指碗内的馒头。 他知道的,出家人从来不贪,若是不清楚的点明了,他们是不会收下的。 “阿弥陀佛。” “多谢了。老施主,如此微贴顾及,福报无边。”行脚老僧又恭敬的行礼拜过了,才接过斋食。 “呵呵!老朽可当不得。” “平日里借宿的多了,像大师这般的僧人也不少,都惯了。” “与人个方便罢。”边说住,一边又慢腾腾的转入后堂。 退在了一旁,行脚老僧才开始食饭,他可不敢当着菩萨的面放肆。 然,发见了捧起的碗,温着手,里内泡上热水,他刚刚还犹豫住怎么的下咽,现在心里头是舒顺了不少。 可,这一想,又发觉不对头,心里头生了差念,于是坐下来,又默念了一通经,才要开吃。 收起两个白面的馒头,撮着碗里的饭,发出一阵碗筷的声响,不多工夫,面前只剩下一只空碗,泡饭全进了肚里,也吃不出什么味。 放下碗,他也是该歇了。 倏忽的,发见了对面的地上,摆了一通捆得像粽子的东西,冷冰冰的,晾住一架木担上,一动不动的。 他走了上前,从尾到头的打量,鼻尖嗅出了一股烤肉的焦香。 他自认为,平生见过不少的怪异,但也一时认不得这东西的由来。 突而,吓吃了一惊。 “唉哟哟!”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作孽啊!作孽!” 后堂内,听见了动静的老刘义,急迫的赶将着走出,两脚的风湿足极力的曲拐,怎么地,也是快不来了。 依旧是,慢腾腾的,手里挽住一张旧芦席。 “太师。莫怕。” “莫怕…”躬紧了半驼的背,老刘义气虚喘喘的,呜唤着。 “阿弥陀佛!” “老施主,贫僧不是怕。活脱脱的小娃儿,烧了这的样子,为何弃于庙堂里。” “生父母的,怎落如此狠心。” “作孽啊!作孽。”念了声佛号,老僧一腔悲怜的叹息着。 “唉唉!都烧死了。” “一大家子人的。”说着,老刘义半蹲住在地上摊芦席,一会儿,就铺开了。 “阿弥陀佛。” “小镇上,是发生甚么事了?”隐约之间,老僧似乎猜透出了什么。 “山匪入镇子了。” “昨夜的事儿,赖在裕丰客栈里吃酒的。吃醉了,耍起疯来就抢开了。” “此一回,抢到楚家去了。” “可楚家是好惹的么?” “光家丁和护院就有二十来人,狠狠的打了一顿几个恶徒,那是屁滚尿流地逃窜的。” “唉唉!”“打是打了,终究也要摊上祸的。”老刘义说着叹了一息,摇了摇头。 “那帮人会甘心的罢休了么?” “楚家的老爷子也是知晓到了,所以才差人连夜上县城去告官的。” “但,到了下半夜里,人们都睡下了后,一大帮匪徒就又返回来了。他们先抢进了楚家大院去,肆虐放火的烧,呼救声,哭骂声,惨痛声,不断的传起,只有些下人苍茫的逃脱了出来。” “可怜的小少爷。”“是被他们绑住拖出来的。”说着,老刘义的眼圈红了。 “一家子的人,是这么的丧尽在火海中。” “此帮畜生!”咬着牙,老刘义愤怒了,吐言道。 “依然不解恨,还要来烧他。” “阿弥陀佛。” “罪过!罪过!”悲怜的念了一叨佛号,老僧默然的不说话了,闭住眼。 两掌合在一起,嘴唇上微微的捻动着,大概似乎又开始念他的经了。 “他是活不到明儿早了。” 叨咕一声,老刘义也默然转入后堂去歇了,半驼的背影,曲拐住脚,缓慢的走着。 他知道,明儿一早又是忙上一场了。 大概,过有一刻的时光后,老僧才缓缓的睁开眼。 他也该歇息了。 不过,今夜里他是注定无法入睡的。 在他心头上,已生起了一股执念,放不下了的,他必须做出一点什么来,以表示一下自己的心迹。 他想:念一通经罢。 这本来就是自己的拿手货。但,一时也想不出念个什么经好。 想念个【地藏经】,却又发觉不妥,此经是个渡人入轮回的法,人还活着哩,这不是咒人死么。 “不妥。”心烦了的老僧,开始嘀咕到。 他也忆不起,有什么经是可以去痛治伤的,又或者说根本没有。 想着,想着… 心头上莫名的焦灼了起来,一股燥热之气,闷着慌的鯁在胸口处,感觉是爆胀欲破了。 目也痛得发裂,眼白上布出了血丝来,通红的涨,两道骇人的磷光从瞳孔中闪动,像极了深山里野狼的眼光,冷利,恐怖,是要吃人了。 然而,在他的精神处于溃灭的边缘之即。 一匹淡淡的清凉,涌进了胸膛,仿真是烧成赤红的火炉上灌入了一瓢凉水,嗞啦的生痛,撕心地,裂肺地,他用颤抖住的手捂紧心口上,呼吸也喘着抽搐上来。 过了良久后,心坎内的焦灼才舒爽了下来。 一阵悔极了的怕,恐怖也徘徊在心头上,久久的难以释怀。 悄悄的,他将手伸进了衣怀,摸出一枚淡青色的玉佩来,感激的捧在手心上。 仔细的看,拇指甲大小,状似片散落的花瓣,透明的,绽放出一束柔和的夜明珠地光采。 舍下里,亮堂起来了;夜如白昼,十步内能见毫发。 “阿弥陀佛。” “此物,生有造化。且看你的机缘了。” 念叨了一句,老僧将玉佩轻轻的挽在少年的额顶上,安心的去歇了。 …… “我已经死了吗?” 一个幼弱的声音,回荡在一片无垠无际的深幽内。 黑洞洞的,空荡荡着。 他的全身的感觉,也越是不好受了。 自从烈火焚了身以来,就如起了万蚁撕咬地烧痛,撮心的,灼剌的。 到了后来,就只能感觉到一种东西了。 冷! 彻骨的寒冷! 那是,一袭来自于严冬里独有的寒风,吹进了骨头,身躯里剩下的唯一是麻木了。 又似,埋藏进了万年的冰窟之下,凝固成一尊天然的又纯粹的冰雕。 时间,一点点的逝去了。 他的双瞳的色彩,也从幽暗,一点点的变成麻目和绝望了。 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瞬间;又或者,是成千上万年。 终于,他的眼前的色彩,刹那地,莫名奇妙间,一点点的豁然开朗起来了。 黑暗中逐渐的有了光。 确切的说,是一道无比巨大的金色光柱。 从遥远的黑暗的天际上,劈开了一个空洞,宛如神灵坠地般,降临到了小小的少年楚云羲身上。 也在此,刹那的一瞬间。 本来,还处在空寂中麻目和绝望的灵魂,来到了一片碧波在荡漾着的莲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