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勒修的学习能力很强,这点在他身上一直展现得很充分,给他一点养分,他能从一株幼苗长成一棵参天大树,能对自己狠得下心的人都不会太差,雷勒修就是对自己太狠得下心了。 他知道自己的身上有哪一部分,是他的优势,他会利用这份优势,去达到他想要的目的,他没有纯净的血脉,但他在金缪看来,他比许多纯血族都要强悍。 “金缪,你现在可真是越来越难约了。” 林中风声灌耳,悄无声息,水中微波粼粼,金缪一头金发被风吹得凌乱,他微眯着眸子,坐在小板凳上,手中拿着一支钓鱼竿,闻言笑了声:“忙嘛,怎么还有时间来这儿了?” 西瑞尔在他旁边坐下,叹息道:“最近我有点苦恼,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儿,你绝对想象不到,她的眼睛有多漂亮,像星星一样会发光,还有她的头发,又长又滑……” 他喋喋不休的说了许久,话从金缪左边耳朵进去,又从右边出来,脑子半点没这些垃圾信息污染,在西瑞尔询问他怎么想的时,他“唔”了声,道:“你该问问她的想法。” 西瑞尔:“那这样她不就知道我喜欢她了?” 金缪:“你不说她怎么知道你喜欢她,又怎么会考虑和你在一起。” 西瑞尔:“有道理,那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不喜欢女孩儿。” “我是说如果。” “没有这个如果。”金缪不想回答这个假设,纯粹因为懒,一个假设能蔓延出无数的问题。 “……” 湖泊风平浪静。 “金缪。” “嗯。” “你最近和雷勒修怎么样了?” 西瑞尔忽而问起他感情问题,金缪视线从湖面上收回来,往他看了眼,没有回答,“你很关心?” 西瑞尔又道:“我看他最近很活跃。” “哦?” 西瑞尔等了又等,没等到他的下文,只好自顾自往下说:“你怎么放心一个半路出家的家伙插手你的产业,而且还是那么重要的——金缪,我不是挑拨离间,但你知道的,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并不在乎那些,我以为你知道。”金缪漫不经心道。 西瑞尔不懂金缪,他道:“可不要养虎为患,你都不知道他最近干了些什么,前几天我见到他,他和我上一次见到简直大变样了……他那狼子野心简直就是写在脸上了,你可得小心点。” 金缪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姿态闲散地握着鱼竿,望着湖面:“他干了什么?” 西瑞尔开始细数雷勒修的“罪行”,他作为金缪的玩物,却是把自己当成了主人,更离谱的是那些人竟还真让他一个半血族指手画脚,实在是太嚣张,“他现在敢给我使绊子,以后就敢在你头上动土!” 金缪半扬的唇不禁发出了一声低笑。 西瑞尔:“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越说情绪越高昂的西瑞尔发现自己说漏了嘴, ?, 又听一旁传来窸窣声,转过头去,正正和走来的男人对上视线。 “金缪,西瑞尔先生。”雷勒修眸色不明,走到他们身前,看起来是没半点西瑞尔说的狼子野心。 金缪钓着鱼,“嗯”了声,西瑞尔脸再厚,多少也有点尴尬,“来多久了?怎么也不出个声。” 雷勒修:“刚到。” “哦。”西瑞尔也没法问他听没听见他的话,道他最近事多,“今天就忙完了?” 雷勒修:“嗯。” 又冷了场。 金缪在一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专心钓他的鱼,风吹起水面波澜,三人两坐一站,气氛莫名有几分诡异,静得叫人心里发麻,惶恐突然有什么事发生。 这种感觉无异于水里突然冒出一头鳄鱼,看似平静地栖息在水中,但又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咬人。 西瑞尔又坐了会,实在坐不下去,起身道别:“我还有事,先走了。” “嗯,回头见。”金缪道。 雷勒修侧了侧身:“再见,西瑞尔先生。” 西瑞尔脚底抹油地跑了。 严格来说,现在难约的不是金缪,是雷勒修,经常忙得几天不见人影,新官上任还三把火,他硬是要做出一番成绩给金缪看。 金缪换了个姿势,手腕搭在了膝盖上。 雷勒修看了眼桶,桶里空荡荡的,只有一桶水,水中倒映着树影。 快入夏了,白天日头晒,下午这会才好些,金缪正好坐在树荫下,他道:“这儿的鱼被钓得多了,学精了,也就不咬钩了。” “什么时候回去?”雷勒修问。 金缪沉吟:“嗯……等钓上来一条鱼吧。” 湖泊的水清澈的泛着绿,雷勒修蹲下身,手撑着地,在他身旁盘腿坐下,林间偶有鸟声,两人坐着没说话,又格外的和谐,背影都透着股岁月静好的气息。 雷勒修:“你在这儿坐多久了?” “不久。”金缪想了想,“一个钟头?或许两个钟头?那会太阳很大,树影正好在我脚下。” 雷勒修:“……” 雷勒修觉得可能不止一两个钟头。 “这儿真的能钓到鱼吗?”雷勒修问。 金缪:“嗯,我以前钓到过。” 雷勒修:“以前?” 金缪:“大概是几年前吧。” 雷勒修:“……” “呱、呱、呱”,他们身后,一只青蛙从草丛里跳走,叫声聒噪。 “别怀疑我的钓鱼技术,修。”金缪道,“我钓到过鱼的,你不是见到过吗。” 雷勒修沉默了会,“在塞尔小镇的时候,你的鱼是从菜市场钓的吧。” 塞尔小镇是他们和一群猎人居住的那会。 金缪挑眉,面露诧异:“你怎么知道?” 雷勒修:“……”居然半点也没反 驳。 两人相坐无言,半空有鸟扑腾着翅膀飞过,穿过丛林带起一阵树叶摩挲声,雷勒修怎么知道的,他没答,金缪也没问,金缪的钓鱼钩动了几下,他反应迅速地收起了钓鱼线,钓鱼线绷直了,水下波澜四起。 雷勒修坐直了。 细微破水声响起,鱼钩上空空荡荡,上面没钓到鱼,饵也没了。 金缪面不改色收回了钓鱼线,与其说他在钓鱼,不如说他在喂这一池子的鱼,雷勒修觉得他这么钓下去…… 他看了眼天色。 天黑之前都回不了家。 雷勒修站起了身,金缪偏过头,只见雷勒修拉着衣摆,一扯,衣服从头顶摘下,凌乱了黑发,他把衣服扔在一边,脱裤子时,低头和金缪那双暗红色的眸子正对上,犹豫了下,手从裤腰带边上拿开了。 “抓到一条鱼就回去。”他说。 金缪点了点头:“嗯。” 雷勒修走到岸边,一跃而下,噗通一声闷响,水花四溅,金缪眯了眯眸子,抹了下脸上的水花,水面在阳光下折射出一层层亮晶晶的光,雷勒修的身影在水中,游了一会,从水里钻出头。 一头黑色湿发顺垂,肌肉在阳光下也似发着光,他和这大自然融合得很好,似天生就该待在这儿,金缪一脚踩在岸边,一脚垂在水中,挑了一下水面,水花落在雷勒修四周。 雷勒修浮在水面,看了他一眼,又沉了下去。 雷勒修在水中起起伏伏几回,这回很久没浮上来,水下也看不到他踪影了。 “雷勒修。”他叫了声,又等了会,也没见雷勒修上来,他闭上眼,在那杂碎的声音里,捕捉属于雷勒修的心跳。 湖水是凉的,金缪脱了一身碍事的衣服,直接下了水,很快,他在水下找到了雷勒修的身影。 两人从水中出来。 雷勒修怀里抱了条鱼。 出水那一瞬,雷勒修手里的鱼猛烈挣扎摆尾,甩了金缪一脸水,金缪闭着眼,蹙了下眉头。 “没事吧。”雷勒修制止住鱼。 金缪盯着那鱼,道:“回去煮了它。” 雷勒修:“……”睚眦必报的家伙。 雷勒修把鱼给放进桶里,见金缪还没回来,“你……还好吗?” 金缪看着他,陡然沉下水去。 “金缪。”雷勒修倒不担心他出意外,只是下意识下水去找他,然后又在水下被戏弄了一回。 雷勒修好歹还穿了裤子,金缪一条底裤都没穿。 以至于浮上水,雷勒修面红耳赤,眼睛都没敢朝水下看,金缪不懂他害羞什么,过了会才反应过来,他道:“湿了等会穿着不舒服。” 雷勒修“哦”了声。 金缪没他那么脸皮薄,上了岸,拿衣服垫在身下,屈腿随意坐着等风干身上的水,随口一问:“你怎么惹上西瑞尔了?” 雷勒修默了默,说:“正常生意,没针对他。” 他把事儿 经过说了一遍,他没针对西瑞尔,只是西瑞尔刚好是他的劲敌。 金缪:“哦?” 雷勒修:“你别信他的话,他就是见不得我跟你好。” 看来这段时间,雷勒修也不是没长进,至少以前雷勒修不会说出这种话,顶多只会阴森森的剜西瑞尔几眼,干不出这种上眼药水的事。 金缪哼笑了声。 雷勒修说这话他是信的,雷勒修不会参杂个人情绪在正事上——上眼药水这种就算不得正事了。 正事上,他顶多是参不透那套人情世故。 “你干得不错,不过不要把人逼得太紧,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你把人生意都抢了,人难免不会高兴。”金缪起了身,套上衣服,道,“凡事别做得太绝,差不多了就收手,这和做猎人吃干抹净不一样,一口可吃不干净。” 金缪没信雷勒修会“取而代之”的那些话,他要信了,就不会和他说这些了。 半晌,雷勒修轻“嗯”了声,“我知道了。” 金缪揉了下他的黑发,抬起他下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我就知道你很聪明。” 被夸了的人不自在地眼神漂移,闭上眼让金缪先把裤子穿上。 雷勒修需要养分,金缪不介意成为他的养分来以身饲狼,就让他看看,这颗“狼子野心”能成长到什么地步。 而从始至终,雷勒修狼子野心的目标也只有一个。 他们才回到家,老管家就迎了上来:“雷勒修先生,有你的信。” 信是伊尔诺寄过来的,雷勒修拆开信封看了起来,金缪凑过去看了两眼,信上也提到了他,他道:“有几个月没见伊尔诺了,要回去看看吗?” - 小镇和他们离开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半年时光,伊尔诺从白新笔趣阁嫩的少年模样长成了清俊的青年,远远的,雷勒修就见家门口有站着两人。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伊尔诺挠着头道,“我家里还有吃的呢,这个你拿回去吧。” “伊尔诺,你是不是看不上我的东西?”扎着麻花辫的姑娘道,“这些都是我今早摘的,很新鲜的。” “我不爱吃蘑菇——” “我看你是不爱吃我送的蘑菇!伊尔诺,你最近就是在躲着我!” “我没……” 伊尔诺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视线越过了姑娘肩头,眸子霎时间睁大了,一脸惊喜不可置信的模样,那姑娘见他神色转变,狐疑地扭过脑袋。 赫然是镇上医生的女儿。 金缪也没想到,一回来就看到这一出戏。 “嗨,伊尔诺,好久不见。” “金缪,哥哥,你们回来了!” 门口姑娘没想到会被人碰见这一幕,霎时间脸一红,把篮子塞进伊尔诺手里,和金缪他们匆匆点头打过招呼,抬脚就跑了。 “唉——”伊尔诺伸手,没能把人拦下。 金缪揶揄地弯下腰:“蘑菇真新鲜。 ” 这回伊尔诺的脸也红了。 雷勒修勾着金缪后颈衣领把他往后一提,道:“进去吧。” 金缪:“别这么粗鲁。” 雷勒修:“抱歉,万一蘑菇有毒,你闻了会中毒的。” “闻闻也会?” “会。” 两人进了屋。 伊尔诺:“……” 蘑菇才没毒,他心下嘟囔道。 关于之前那天晚上的事,三人心照不宣的没有提,没两天,雷勒修回来的事便传遍小镇了,时不时有人从他家门口经过,雷勒修早上去买个菜,那卖肉的屠夫都乐呵呵的和他打招呼。 他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买好了东西,提着往家里走,听到身后大婶和屠夫的议论声。 “你看,穿得都不一样了。” “那可不,赚大钱了。” “也不知道做的什么营生……” 路过一家店,雷勒修顿下脚步,望着橱窗里暗红色的宝石,让他想起了金缪兴奋时的瞳孔。 金缪应该会喜欢。 那颗蓝色的,不值钱的矿石,他都一直戴着没有摘下。 他回到家,就听家里有说话声。 一大早,家里就来了客,是农场的约里萨,他前两天都在跑货,消息滞后了点儿,今天才摸过来,雷勒修进门,就听到他怂恿着金缪和他一块儿去酒馆玩。 “大家一起聚聚,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可是非常寂寞,现在你居然回来了,这真是太好了。” 金缪:“聚聚?” 约里萨:“是啊!就今天吧,大家都很想念你。” 雷勒修闷不吭声来回走动着,从厨房出来,又拿着锤子去稳固有些松动的窗户,咚咚咚的敲击声连续不断,约里萨这才留意到雷勒修,他和金缪聊了两句,还有事在身,道:“晚点我再来找你。” “好,拜拜。”金缪抬手摆了下。 约里萨走了,没两分钟,雷勒修窗户也修好了,“你晚上要去酒馆?” 金缪:“怎么了?” 雷勒修:“酒馆前两天才有醉酒闹事的,不安全,一个醉鬼把另一个醉鬼头都打破了。” 金缪打了个哈欠,托腮道:“我在家都快憋坏了,修,你这么忙,我很无聊啊。” 雷勒修现在简直就是对工作走火入魔了,痴迷工作,连他都不放在眼里,都到了家里,他每天还习惯性的研究那些东西。 金缪让他回来可不是想让他当一头累死的驴的。 雷勒修想起约里萨嘴里一口一个“寂寞”“想念”,他就不想让金缪一个人独自外出,“我跟你一起。” “一起?” “嗯,你一个人不安全,我不喝酒,看着你。” “那岂不是耽误了你的正事。” “不会。” 金缪做考虑状:“嗯……” “这个请求太过分了吗?”雷勒修垂下眼, “你想一个人去也没关系,我会在家里等你的。” “真心的?” “嗯。” “万一我喝醉了,也许就睡在……” “不行。” “嗯?” “……” 晚上,约里萨在家里开派对,他今天过生日,邀请了许多关系好的朋友,金缪带上雷勒修他也没拒绝,人越多越热闹。 派对人多,总会有搭讪的人,喝过酒后玩得开,而等到派对结束,已经很晚,雷勒修说不喝酒,但还是喝了,喝完酒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坐在金缪身边,金缪和他说话,他反应也慢半拍。 “走吧。”金缪起身道。 客厅东倒西歪的躺了一堆人,雷勒修跟着他起身,两人出了门,就着月光走在路上,金缪忽而凑到雷勒修脸庞,问他是不是醉了,雷勒修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吞咽了下,说:“也许吧。” “你口袋里是什么?” “什么?” 话题转得太快,雷勒修一时没跟上。 “刚才在里面的时候,你一直摸你口袋。”金缪问,“放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雷勒修说没有。 金缪:“那拿出来给我看看。” 雷勒修把手摊在他面前。 “我说你口袋里的东西。” 雷勒修这才把手放进口袋,慢吞吞地拿出了一颗红宝石。 “给约里萨的生日礼物?”金缪问。 “不是。”雷勒修一脸郁闷的握拳收了回去,闷头往前走。 “那宝石打算给谁的?” “……给你的!” 金缪停住,新奇道:“雷勒修,你这是在跟我闹脾气?” 雷勒修:“……” 金缪摊开手,雷勒修没反应,金缪抬了两下掌心:“不是给我的吗?” ……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投射进屋子,房间里敞亮了起来,雷勒修醒来的时候,浑身仿佛被千斤顶给压着,动弹不得,四肢慢慢恢复知觉,他睁开眼,恍了恍神,抬手压在了额间,有硬物砸在了额头上,他皱了下眉,抬起手,随后愣了一下。 一根红绳绕着红宝石戴在了他无名指指根上。 这颗红宝石有点眼熟。 为什么会在他手上? 还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看了好一会儿,偏过头,看向了身旁,金缪面对着他,一条手臂搭在他身上,近到睫毛都很清晰,好一会儿,他视线落在了金缪颈间的那根红绳上,吊坠掉下去了,红绳上的结多了一个,他脖子上还有勒过的红痕没消。 他喝醉了真的会断片? 他把金缪脖子上红绳扯下来,给自己做了个戒指? “看什么呢?”金缪轻哼着嗓音问。 雷勒修陡然回神,握拳把手放下:“我昨晚……干什么了?” “昨晚啊……”金缪揉了揉头发,“可多了,让我想想,你想从哪儿听?” 雷勒修:“……你脖子怎么了?” 金缪又摸了摸脖子,意味深长:“你是真的什么都忘了啊?” 雷勒修:“……” “算了。”金缪道,“谁让你喝酒断片呢。” 雷勒修想问,又不敢问,自己想了半天,也只想到了金缪找他要红宝石,然后呢? “我弄的?”他问。 金缪:“昨晚你跟我求婚了。” 雷勒修:“……” 雷勒修:“那……你答应了吗?” 金缪盯着他看了几秒,雷勒修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什么,热气上涌,面上不变的看着金缪,金缪偏头,握拳抵唇笑出了声,眉眼都染上了深深的笑意。 “那你觉得,我要不要答应?” 雷勒修有点不自在地别过脸。 “如果下一次,你真的跟我求婚的话,我就答应你。”金缪说。 雷勒修:“……”下一次?所以,昨晚—— “宝石很漂亮,戴在你手上也很好看。”金缪说,“回头让人镶嵌进戒指,应该会更适合你,你喜欢黄金吗?还是……” “我喜欢你。”雷勒修说。 阳光晃眼,在被子上留下一片光晕。 “跟我求婚吧,修。”金缪慢条斯理道,“我永远会给你肯定答案,我保证。” 窗外晴空万里,又是一个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