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襄王五十六年。 关中,陈邑,五大夫之家。 小邑繁茂,人流往来,但皆耕农事,多为一姓之人。 自商鞅变法,秦国实行二十等军功爵制度。 变法之后,秦国最重军功。 这一点,吸引了关东诸国不少的破落贵族和怀才不遇的寒士。 不过,现实往往是残酷的。 最重军功,可军功岂是好得? 那是需要一戈一刀,亲自拼杀出来的。 沙场喋血,岂是易与? 百年来,不知道多少渴望功名富贵的人跨过函谷关,进入关中。 这其中,有多少人殒命,多少人心怀壮志却以失意告终,又有多少人短暂扬名却最终暗淡收场,早已经计较不清。 真正能够扎根下来的,少之又少。 陈氏便是其中之一。 陈氏本宋国人。 三十多年前,宋国被齐、楚、魏三国攻灭,陈氏举族迁往关中。 三十多年来,累军功为五大夫,掌一邑之地。 这样的军功家族在秦国不算少,但也不算多,是秦军中的中坚力量。 陈邑是大邑,有甲士三百。 这三百甲士已经脱离了生产,成为了职业的武装,类似于当年的魏武卒。 数年前,这三百甲士随着老秦王出征,攻灭西周,迁徙九鼎,立下了大功。 也因此,陈氏本来可以更进一步,真正成为秦军中的高阶力量。 可当今的陈氏族长却拒绝了老秦王的封赏,就此从咸阳这等国际大都市回到了陈邑之中,闭关自守。 不光是咸阳朝堂上的人不明所以,就连陈氏中人,也有很多人不解。 小楼高阁,暖香袭人。 与陈邑之中兵甲肃杀的景象不同,小楼之中,格调雅致。 陈秀捧着竹简,正在看着。 陈氏宗子,就只有他一个人有这个待遇。 用老族长的话来说,他们陈氏中人不能只会打打杀杀,也要有读书人啊! 一个族中,有文化人才有面。 于是,为了老族长的梦想,陈秀便被选中成为这个倒霉蛋。 这个差事,基本是没有人愿意干的。 秦国重军功,秦国的军功家族也重军功。 因为,一场战事结束后,获得的战利品怎么分配,也是依靠军功。 大秦男儿,只知耕与战。 没有粮食,种! 没有女人和车马,抢! 抢不过怎么办,回去憋大招,攒兵甲,再回来抢! 胜则反攻倒算,败则怀恨在心。 学,学个屁! 读书,有砍人快乐么? 没有军功,就没有田地宅院,车马奴婢。 大秦男儿,就是如此简单和纯粹。 像是陈秀这个年纪的陈氏中人,许多已经跟随父兄上过战场,杀人舔血了。 除了少许倒霉蛋一去不回,大多数人都获得了不少好处。 就拿数年之前灭西周国来说,不少陈氏中人所获甚丰。 西周的王城毕竟是国际大都市,不是陈邑这样的小城可比的。 跟随灭周的陈氏子弟也算是吃过见过了。 灭周之战后,陈邑中年轻人基本是家家有亲事。 不少和陈秀同龄的少年都娶了妻,有的还不只娶一个。 陈秀在旁边看着,除了感叹一句万恶的旧社会,就只剩下羡慕嫉妒恨了。 “主子,水来了!” 一名少女拎着陶罐,走了过来。 少女也是当年灭周之战后,陈氏的子弟一起带回来的。 当年的少女又瘦又黑,还失了忆,不明来路,看起来病恹恹的,再加上年岁太小,怕养不活,也因此,没有人愿意养她。 于是,在老族长的授意下,被分配给了陈秀。 不过也怪,这几年来,少女待在陈秀身边,渐渐的,皮肤也白了,身子也俏了,眼睛也变得水灵灵的,除了依旧失忆和年龄小之外,没有其他缺点。 陈秀点头回应,正想要喝口水。 耳旁,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声音。 “陈秀,族长出事了,叔伯们让你去陋室。” 陋室,是老族长闭关的地方,已经有几年,老族长没怎么在族中露面了。 陈秀听了,立刻动身,前往了陋室。 屋室之中,只剩下了少女一人,仍旧拎着水壶。 陈秀走后,少女打算替陈秀收好竹简。 可上前走几步,看着竹简上晦涩的文字和符号之后,少女头一疼,感觉嗡嗡的。 无数奇怪而又复杂的知识涌入了她的脑海之中,带着巨大的头疼,陶罐落地,水撒了一地,少女昏死了过去。 ----------------- 陋室之中,早已经挤满了人。 基本上,陈氏一族内部有头有脸的人都聚集在了一起。 他们面色凝重。 陈秀一来,他们的目光齐刷刷看向了他。 “这是怎么了?” 在陈氏中许久,陈秀还是头一次受到这么隆重的待遇。 “族长失踪了!” 陈氏一族中,除了老族长之外,中生代中最有分量的人物陈大开口了。 陈大身材高大,一身肌肉,是陈氏三百甲士之首。 陈秀一听,本是悬了的心放了下来。 “不就是失踪了么!” 这老东西三天两头失踪,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次不一样!” 陈大声音很大,压抑着一股情感。 “族长这次大概不会回来了!” 陈大将捏在手中的一份帛书交到了陈秀的手中,言语之中,带着几分悲意。 “老族长为我陈氏操劳一生,如今走了,也没有想麻烦俺们。” 陈秀接过手,看了一眼。 上面的内容大概就是那老东西说世界很大,他想要到处去看看。 这套言辞,除了骗骗陈氏之中这些大老粗,陈秀是一个标点符号也不信。 当然,这份帛书上也没有标点符号。 陈秀看到最后,声音徒然激昂。 “立我为族长?” 以陈秀对那老东西的了解,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坑,绝对是个坑! 这老东西究竟惹了什么,这么急得跑路了? 不行,我得想个理由推掉。 陈秀正在思考着理由的时候,以陈大为首的一干人互相看了一眼,当即跪拜下来。 “俺们拜见族长!” 齐刷刷的声音,响彻陋室之中。 “不,不是,你们之中就没有人想要争取一下这个位子?” “族长你就不要推辞了,俺们都是些大老粗,上阵打仗行,当族长俺们不在行。” “我才德浅薄,恐怕不能胜任。要不,你们自己……” 正在陈秀想要推辞的时候,陋室之外,陈邑之中,示警的声音响起。 怎么回事? 现在也不是战时,关东的军队也进不来。 在这关中,哪有什么外敌敢明目张胆进攻陈邑。 正在张大一众人不解的时候,陋室之外,传来了一阵急切的声音。 “王上的甲士将咱们陈邑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