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时候,叶寻本来要去东宫面见太子,当面向他问及神霄阁之事。 但他还没出门,太子的帖子先一步送到了他的府上。 梁洵再一次邀他西郊狩猎。 算起来,这已经是叶寻回京后太子第三次邀请他去狩猎了,前两次有事耽搁,这一次,正好天时人合。 他先磨了半天嘴,阻止了非要跟着去的可樱,然后单弓匹马,一个护卫也没带奔去了西郊。 出了城门,沿着官道向西行了十里余,便看到山谷缓起,两边林树茂盛。下了官道折向山脚去,远远的,便看到太子的随行车驾驻在山谷入口处。 两匹快马提前向叶寻迎过来问安,侍行两边,叶寻问:“太子还请了谁来行猎。” 侍卫答道:“太子只请了将军一人。” 他跟着两名侍卫,到了太子驾前,下马拜见太子。 北国九月,已近初冬,太子没有穿平时打猎的狩服,而是穿了一件很厚的貂绒,他坐在雄俊的白马之上,在他的怀里,还抱着个五六岁的孩童。他不像是来打猎,更像是来秋游的。 见到叶寻,他将孩子放下马来,温声道:“易儿,拜见叶国公。” 这小孩是太子的长子,名叫梁易,年方六岁。 叶寻曾在他襁褓之时匆匆见过一面,转眼数年烽烟,再见他都已经这么大了。 梁易过来下身就要行礼,叶寻赶忙上前扶住,看向太子道:“世子焉有拜我的道理,臣当受不起。” “怎么拜不得。”梁洵笑道,“易儿自打懂事起就崇拜你,还说要认你做师傅呢,听说我今日邀你前来打猎,他一直闹着要来。” 他指了指梁易,示意他向叶寻行礼。 小世子年纪虽小,却颇有一股执守,恭恭敬敬的朝叶寻鞠了一躬,澄亮的眼睛中好不敬畏,稚声道:“拜见叶国公。” 叶寻只得由他。心里却想,难不成太子还要带着这小孩子去打猎。 不禁问,“小世子也要一起进林谷吗?” 梁洵摇头道:“他和侍卫们都在外面等着,只有你我二人进谷。来时我和易儿打赌,说要和你神策大将军比一比骑射,这小子居然赌你会赢,我还真有点不服气。” 叶寻会心一笑,看着梁易道:“世子,单论骑射,你父王可称三军翘楚,我恐怕要辜负你的信赖了。” 他这话可不是迎合奉承,五年前初见梁洵时,他正受制于敌,就是得益于梁洵的几支飞箭才能安然脱困。 梁洵安排好侍从看守,与叶寻二人整弓备箭,不带一个侍从,纵马驰入林谷之中。 初冬时节,百树凋残,凉风穿谷而来,加了一份迅猛,让林中更多了三分阴冷。 叶寻已经不记得上次和太子一起打猎是什么时候了,好像自他在太虚山养伤之后,这还是第一次。依稀间,他又找回些当年的感觉。 但愿——他心里祈祷,但愿一切都还和以前一样。 两人一前一后,快马不停,一路奔入林谷深处,遇上遇见好些飞鸟松狐,太子却都不引弓,叶寻只得跟着他继续前行。 “如果我记得没错,前面应该有一条溪流,那儿一定有猎物等着我们。”太子吟鞭西指,放缓了马速。 “太子要猎什么?”叶寻问。 太子扬声笑道:“凡入我彀中之物,我皆想猎取。只可惜,我仅有一支箭,所以我只有一次机会。” 直到他主动说起,叶寻这时才赫然瞧见,太子的箭囊中居然只有一支箭! 他大为惶惑,来时两人明明都是带满了箭,何以一矢未发,太子只剩下了一支箭。 还是说,他一开始就带了一只箭? 今天这场狩猎,从一开始,就透着一股不同寻常。 叶寻正要发问,忽见太子勒马悄立,指着前面道:“叶寻,你看。” 前方百步之外,一条溪流盘绕林间,如玉带般婉转出谷,溪边正有一大一小两条山鹿,大鹿在饮水,小鹿在喝奶。 “好啊,我们的运气不错。这便是我们今天的猎物。”太子说,拔出唯一的那支箭来。 叶寻搭眼看去,他素知太子箭法超绝,依眼下的距离,今天这山鹿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叶寻,你也一起来。”太子冲他挑了挑下巴,“我射大的那只,你射那只小的。咱们兄弟同心,一齐发箭,务求必中。” 叶寻搭起弓来,看到吃奶的小鹿,又迟疑了。 若放在以往,他射也便射了,但自从他答应云绦不再杀人后,即便是面对牲畜,心里有了诸多担待。 此刻他把弓在手,不想着在太子面前飞箭扬威,却忍不住的去想,如果师傅知道他射杀幼鹿,或许会生气也说不定。 念及此,向太子笑道:“猎物多得是,何必赶尽杀绝,留那小的一条命吧。” 太子已经箭在弦上,沉声道,“母鹿一死,小鹿乍失藩篱,也是活不长的。与其被虎狼咬死,还不如死在我们箭下痛快。” “天各有命,由它去吧。”叶寻看着太子,希望太子能饶过它。 太子慢慢放下已经擎起了弓,定定看着叶寻。 “可是我想要它。” 他说,眼中是拳拳期许之意。 “我想把这两只鹿都带回去,把小鹿送给我的儿子,但我只有一支箭,所以,叶寻,你能助我一箭之力吗?” 叶寻一脸诧异,太子分明话里有话。 他再三确认了太子的眼神,他的眼神少见的坚定。 平日里他与太子共事总是有商有量,可是今天,他却因为一只鹿对自己咄咄相逼,事出必然有因,虽然叶寻一时还猜不透。 但他有种强烈的预感,这次太子叫他来,绝不仅仅是打猎那么简单。 既然太子发话了,叶寻便也无路过退,他木然地点点头,带着惶惑不解,慢慢地拔出箭来。 “我替易儿谢谢你。”太子说着,张弓瞄准。 梁易只是个孩子,要一只死鹿有什么用。叶寻心中还在不解,太子那边已经发了箭。 “去!”梁洵眼似飞芒。 弓如满月,破风而去。 叶寻随着他的喊声,也机械似的放出箭去。 远处两声悲鸣,两个人都射中了。 两人拍马走到近前,母鹿已经一箭穿喉,小鹿还有一息残存。叶寻翻身下马,用匕首终结了它。 喔弥陀佛。他心里默念。 太子也下了马,看着他的收获,脸上并没有胜利者的欣喜,更多的反而是一种落寞和无助。 “叶寻,你还记得吗……” 他紧了紧貂裘,单膝跪在鹿前,摩挲着鹿身,似追忆般道: “当初,我就像射这只鹿一样,亲手射杀了陈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