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绝阴地狱,到底有什么厉害之处?”聂猛开口问道。 “我现在不能告诉你,知道的越多,你就越是难以脱身。”颜宗雪平静地说,“你只需要守住本心,不可自欺,那么一切幻境自然烟消云散。” 聂猛应声道:“谨遵师叔教诲。” 颜宗雪点点头,继续说道:“泰煞老魔的为人,我颇有了解,他从来不做任何没有把握的事,也从不轻易冒险。他既然把我送进绝阴地狱,就一定有把握让我无法活着离开。可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了,想要杀我,没这么简单。” 听了这话,聂猛心中升起一丝希望。 “绝阴地狱的规则,越是修为高的人,接受的考验也就越严峻。我现在要兵行险着,置之死地而后生。泰煞老魔绝想不到我会这么做,这也是我唯一的生机。” 聂猛专心听着,并没有问她要如何兵行险着。 颜宗雪又沉思了很久,才缓缓说道:“从现在开始,忘了颜宗雪。我不是你的师叔,更不是什么修道者,我是陈唐国第一大门阀颜家的长女,颜雪。记住,我跟外面那些人没什么两样,不要相信我说的话,也不要替我做任何事,更不要因为我的行动而影响到你的判断。这绝阴地狱里,现在只有你一个人了。” 说完,颜宗雪再次闭上眼,在马车的颠簸中,倚靠着厢壁沉沉睡去。渐渐地,她脸上清冷威严的神情褪去,两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嘴角也挂起一抹甜甜的微笑,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像是正在做一个美梦。 聂猛感受到某种变化。 属于修士颜宗雪的独特气息,此刻已经完全消失不见,而面前这个温柔妩媚的丽人,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 颜雪。 聂猛在心里默念几遍这个名字,牢牢记住。 马车在繁华的街巷间进行,沿途经过的地方,行人无不纷纷避让。终于,马车拐进一条青石板路的幽静小巷,在一扇朱门大户前停下。 “小姐,我们到了。”车窗外,传来丫鬟小云的娇呼。 颜雪慢慢睁开眼睛,慵懒地舒展着身子,一双妙目在杨乱身上一转,眼神里竟有几分少女特有的娇憨,与之前清冷的神态判若两人。她对聂猛露齿一笑,说:“我们下车吧。” “是,师叔。” “你叫我什么?”颜雪露出惊讶的神态,旋即微笑起来,“小猛,你又乱看那些神神道道的歪书了。什么师呀叔呀的,真难听。” “是,小姐。”聂猛这次学乖了,跟着丫鬟叫她小姐。 颜雪对这个称呼很满意,说:“以后再不许看那些东西了。” 聂猛诺诺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马车,只见眼前是一座华丽气派的府邸,红漆镶铜钉的大门,门上悬挂着一块金漆匾额,刻着两个字,也是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小云引二人绕过照壁,沿着青砖小路穿过庭院,来到大厅。大厅上首端坐着一对中年夫妇,妇人见到颜雪,笑呵呵地念了声佛,道:“你可回来了。” 颜雪盈盈拜倒,说:“雪儿见过爹爹、娘亲。” 颜母急忙道:“快起来,过来让娘好好看看。” 颜雪依言上前,依偎在母亲身边,任由妇人的手在自己头顶轻轻抚摸着,神态十分温顺。看到这一幕,聂猛简直惊呆,万万想不到自己这一位师叔竟会作如此小女儿态。 “咳、咳!” 却是颜父重重地咳了两声,说道:“雪儿呀,你年纪也不小了,与梦麟的婚期一天近似一天,就不要到处乱跑了。我们颜家乃是世家名门,让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抛头露面,毕竟不妥。” “孩儿谨遵父亲教诲。” 颜母不悦道:“你看看你,孩子才回来一会儿,你就板起脸来教训人。你以为这是在朝堂哪?少在孩子面前耍你丞相的威风!” 颜父顿时无语。 颜母瞪了他一眼,对颜雪说:“你在外面逛了大半日,一定累了,早些回去歇息,我叫厨房准备几样你爱吃的小菜,晚上给你送去。” “谢谢娘亲。”颜雪嫣然一笑,向父母告退,即转入后堂去了。小云跟在她身后,走了两步,回头看见聂猛还站在原地,冲他使了个颜色,低声说:“你干嘛?过来呀!” 聂猛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跟上,心中暗暗疑惑。眼前所见,不过是些日常的琐事,并无任何异常之处,不知颜雪口中所说的心劫,到底是什么? 三人沿着曲折的游廊一路而行,来到一座别致的小院里,似乎是颜雪的住处。 “呼,终于回来了。” 颜雪踏进房门,轻呼一口气,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长途跋涉似的。 “小姐,热水已经给您备好了。”小云说。 她的话音刚落,聂猛就嗅到一丝湿热的水汽。只见房间一侧的小厅里,隔着一重纱幕,摆放着一只半人高的浴桶,桶里盛满了热水,还洒着玫红色的花瓣,在空气里蒸腾起一片朦胧的水雾。 聂猛依稀记得,就在进屋的时候,那里还没有这只浴桶。 甚至,连那一侧的小厅,聂猛都不敢肯定刚才是否存在。 这一切,实在太诡异了。 “小云,难为你想得周到。”颜雪微笑说着,轻移莲步,亭亭地走进小厅,开始宽衣解带,丝毫不在意聂猛的存在。青衣从肩头滑落,露出一具曼妙的胴体,在纱幕的遮挡下,显得如梦似幻。 聂猛不敢看下去,急忙转身走出房间。 “你站住!”小云气冲冲地朝他嚷道,“想偷懒吗?还不过来伺候小姐沐浴!我要到厨房看看给小姐准备的点心好了没有。你用心伺候着,也不枉小姐平日里对你那么好。” 聂猛无奈,只好回转来,隔着纱幕站在外间,见颜雪已经泡在了浴桶里,只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乌黑的长发在水面铺散开来,屋子里充斥着一股淡淡的幽香。 “你进来。”颜雪说。 聂猛迟疑了一下,掀开纱幕进去,眼睛望着屋角几案上的长檠灯。 哗啦,哗啦,一阵阵撩水声在耳边不断响起。聂猛虽然守着礼数,可一颗心却总是不自觉地随着水声而起伏跳动。他觉得有些闷热。 过了一会儿,聂猛听到颜雪问他:“小猛,你一向喜欢看那些神仙鬼怪之类的杂书,还喜欢听说书人讲什么飞仙剑侠的故事,你倒是说说,当神仙有什么好?” “可以变得强大!”聂猛脱口而出。 “还有呢?” “……长生。” “还有呢?” “这个……”聂猛说不下去了。支撑他踏上修道之路的,其实只有“变强”二字,至于其它原因,他从来没有考虑过。 “强大有什么好呢?你越是强大,你的对手就越强大,没有人能永远不败。长生就更没意思了,别人都死了,就你还活着,岂不是无趣的紧?” 聂猛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颜雪的话,听着像是歪理,可他却无从反驳。 “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呢?”颜雪自嘲般一笑,“你的脑瓜子可装不下这么多东西。我洗好了,扶我起来。” 颜雪伸出一只湿漉漉的白皙手臂,等着聂猛来扶她一把。 聂猛咽了口唾沫。假的,都是假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切都是梦幻泡影,对,都是幻象,都是虚影。聂猛反复这样告诉自己,把心一横,伸手将颜雪拉了起来。 眼前一花,还没等聂猛看清什么,颜雪已经穿上一袭纱衣,掀开帘幕,转入到卧室的屏风后面去了。“我困了,告诉小云,厨房准备的点心,让她自己留着吃吧。今晚你就睡在外间,可别到处乱跑哦。” 聂猛呆了呆,应一声是,到外间去守着。隔着屏风,他看见颜雪躺在床上,胸膛有节奏地一起一伏,很快就睡熟过去。没多久,小云捧着食盒回来,聂猛把颜雪的话转告她,她大为失望,只好又捧着食盒离开,临走前还嘱咐聂猛晚上好生服侍小姐。 聂猛现在终于明白,自己在这些人包括颜雪的眼中是什么身份了。 一个丫鬟。 聂猛对此无比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