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你瞧瞧,他们现下就不听我使唤了,以后还不得直接给我甩脸子?” 许含章故作轻松的坐在了床畔,用故作娇憨的语气开起了故作幽默的玩笑,然后阻止了他起身的意图,拿银匙将药碗中黑黢黢的汁水搅了搅,就往他的唇边送去。 她没有做惯这种服侍人的细活儿,加之心情尚未平复,就不免有些手抖。 于是,几滴药汁撒出,滴到了他雪白的衣襟上,显得格外刺眼。 “我来替你擦擦。” 她放下药碗,慌张取出了一方绢帕。 “用不着。” 崔异却微微皱眉,艰难的避开了她的触碰,顾左右而言他,“你怎么回来了?” “你说呢?” 他不问还好,一问,许含章便觉得心里堵得厉害,“你都成这副模样了,我能不回来吗?” 然而,他已经都成这副模样了,居然还想瞒着她。 “还你。” 她恹恹的自袖中掏出了一张纸笺,小心翼翼的展开,放在了旁边的桌案上。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亏自己还以为是他心思细腻,主动提点她,让她和凌准一起在外散散心,游山玩水。 结果……却是支开她的幌子。 “听郑元郎说,我要是再晚归几日,你可能整个人都凉了。” 许含章无奈的叹息着,也顾不上他的推拒,便倾身凑近他,用绢帕把他衣襟上的药汁一点一点的攒干。 “哪有那么严重?” 她这一低头,一靠近,便有一缕细软的发丝垂下,轻柔的拂过他的面庞,让他的身体为之一僵,旋即若无其事的解释道,“只是寻常的风寒罢了。” “我虽然于医理上一窍不通,但也知道风寒究竟是什么样的。” 许含章忍不住戳穿了他,“所以,你就别把我当三岁小儿糊弄了。” 究竟是因着什么缘故,他才变成了这样,她也不指望立刻就能从他口中套出实话。 但是,她也不希望被人当成傻瓜。 “先喝药。” 他面上却丝毫不显尴尬,淡然而新笔趣阁的将话题转移开来。 而一碗药汁喂下去后,他的精神竟是好了很多,居然能单手撑在床沿边上,缓慢的坐起身,同她说话了。 “是郑元郎他们把你叫回来的?” 他问道。 “是。” “你一听得消息,马上就赶回来了?” “是。” “和你赏花的那个人呢?” “走了……” “走了?没和你一道?” “是。” 许含章本不想提起这茬的,奈何怎么也绕不过去,只得模棱两可的答道:“他累了,不想和我一起走了。” “因为我?” “是……也不全是。” “哦?” “也有我自己的缘故在里头。” 许含章想了想,“因为,一直以来都是他牺牲的更多,而我只晓得索取,不知不觉就把他掏空了。” “别拖了。赶紧把宵禁的腰牌带上,去升平坊寻他吧。” 闻言,他沉默了良久,忽道:“至于我这边,你大可不必担心。反正有的是温柔小意的侍女伺候,根本用不着你这个粗手粗脚的人来添乱。” “好。” 她也沉默了良久,应道。 “去吧。” 于是他躺了回去,状似满意的合上了双眼,不再说话。 许含章站起身,将被子轻轻的拉到了他的肩旁,又替他放下了帐子。 然后,她轻手轻脚的出了屋。 “给他瞧病的人,是谁?” 走到了屋外的台阶下,她伸手招来了先前为他捧药碗的那个侍女,低声问道。 在这个要命的节骨眼上,她当然不可能立刻就跑出去,寻凌准来诉衷肠的。 因为崔异先前那神采奕奕的模样,并不像是有所好转。 倒像是,回光返照…… “是宋神医。” 侍女同样压低了声音,答道。 “那他人在哪儿?” 想到宋神医的医术,她不禁心下稍安,继续问道。 “在东舍。” 一个略有些耳熟的声音忽地响起,“我可以带你去。” 说话的,竟是张玉郎。 他唇边带着浅淡而明亮的笑意,半边脸庞却掩在了幽暗的灯影里,看上去有些阴森。 “那就有劳了。” 若换做平时,许含章定会因为农舍里所见的那幕而对他心生芥蒂,不屑与他为伍。 但此刻,她已撑不起这种略显沉重的正义感,只一径跟在他的身后,往游廊上走去。 “东舍?” 她没有听到,那名侍女在二人走后,方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喃喃道:“府里,有东舍这样的地方吗……” “张都尉说有,那就有。” 几个身穿灰袍的术士从廊下的阴影里转出,阴恻恻的开口。 …… …… “你是刚赶回来的?” 张玉郎不紧不慢的走在了前面,沿着游廊而下,绕过假山,踏过弯弯曲曲的石径,再从水榭后穿过,迈步上了长桥。 “嗯。” 许含章微微点头,不经意的瞧见前方不远处正蒸腾着迷蒙的水汽,显然是那眼天然开凿出的温泉无疑了。 而温泉的附近,有一座东舍吗? 她不由有些疑惑,却没有心思发问或质疑,只因这是崔异的府邸,来往都有无数的婢仆盯着,就算他真有什么小算盘,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得太响。 况且,她相信以崔异的眼光,是不会和这种有小算盘的人结交的。 于是她仍一径的往前走去。 “你之所以想找宋神医,是想问问他的病情?” 张玉郎却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神情认真的说道:“其实,宋神医早收了他给的好处,半个字都不会往外蹦的。你与其这般大费周章,还不如问我。” 许含章一怔。 “但是,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如果他事后问起来,你可千万别把我卖了。不然,我一定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张玉郎继续说道。 “好!” 到了这个份上,许含章心里的疑惑顿消。 原来对方绕了这么大一圈的路,是想瞒过崔异,将那些不便明说的细节说给自己听。 “他的病,是因为这个。” 张玉郎没有绕弯子,直接伸出手来,虚虚的指着她衣襟前坠着的那个饰物,语出惊人道。 “因为它?” 许含章立刻将这块桃木牌摘下,放在掌心端详。 这一端详,就看出了异样——虽则它的形状和外观仍是和往常无二,触感却有些刺手,须得定睛凝神去看,才能发现上面多了道不起眼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