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令音从步辇上下来时,扶喻已经在台阶上等候。 他穿了一身鸦青色暗纹团花长袍的常服,腰间垂下了一块龙凤戏珠纹白玉佩。 姜令音含着笑,一边将手递上去,一边道:“陛下给妾身暖一暖。” 步辇虽不怎么遮风,但美令音穿了鹤氅,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又有暖手炉抱着,其实并不觉得冷。 扶喻握住她的手,目光掠过女子衣襟上那一圈的白狐毛,挑了挑眉,“冷?” 姜令音哼了哼,转移话题:“天寒地冻,陛下让妾身出来做什么?” “没良心。”扶喻扯了扯唇,他去熙和殿去了那么多次,这女子才来过几次勤政殿。 他掐了把女子的脸颊,方道:“朕带去瞧一瞧冰嬉。” “冰嬉?”姜令音眨了眨眼,“陛下特意给妾身准备的吗?” 扶喻不自在地“嗯”了声,带着她往冰床走去。 昨日下了一夜的雪,这会儿雪已经停了,但视线所及之处仍是一片白茫茫。 姜令音和扶喻并肩站在台阶之上,银朱色与鸦青色的衣摆交缠在一起,在白雪的映衬下更显夺目。雪光的照耀下,天地似乎都透亮了起来。 冰床之上,一众少年郎,身姿翩然,赏心悦目。 姜令音的视线锁定了一个男子,虽隔着不短的距离,但根据那卓然的身姿,她还是认出那人是苏穆清。 他穿了一身朱色的袍子,扎了高高的马尾。手臂上握了一把弓,正在找靶子。 他像是一尾锦鲤入了水,自由又潇洒。 衬得周围人黯然失色。 射箭的动作流畅且标准。 “咻??” 正中靶心。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贺喜声,扶喻也笑道:“看来今年不出意外的话,也是穆清获胜了。” 姜令音能从他的话语中听出对苏穆清的赞赏,便也跟着笑:“陛下说的是哪位大人?” 扶喻指给她看,颇是得意地介绍道:“最出众的那一位,是苏家儿郎,名唤苏穆清。” 姜令音认真地点了点头,莞尔道:“妾身听说,苏大人同顾贵仪还是舅甥关系呢。” 扶喻朗声一笑:“是,不过穆清才二八之年,比顾贵仪还要小一岁。” 姜令音神色微诧:“苏大人这般年轻?也比妾身还要小一岁呢。” 扶喻偏头看她一眼,“穆清是男子,应当年轻有为,??与他比做甚?“ “陛下这意思是单单看不起妾身一人,还是看不起世间所有的女子?”姜令音眉心微蹙,不赞同地道,“女子又如何,巾帼不让须眉呢。” “朕岂会这样想?”扶喻轻摇了摇头。 他的母后从前就去行过军呢,他岂会看不起女子? tit 扶喻眉梢微动,忽然狐疑地看向女子:“难道??从前也想过去当女将军?“ 以她这挑剔的性子,可不像是能吃得惯军中食物之人。 姜令音转了目光,眺望远处,淡淡道:“妾身可没这么大志向。” “妾身不过是个俗人罢了。” 女子秀眉淡淡蹙着,眉眼间添了一抹惆怅。 她转向扶喻,抬起二人牵着的手,“若是妾身去当了女将军,陛下可就遇不到妾身了。” 闻言,扶喻心头一滞,眸中有些许情绪翻涌。 好半晌,他揽住姜令音的肩头,嗓音低沉醇厚:“幸好??没去当女将军。” 姜令音扬了扬唇,轻声呢喃:“那陛下对妾身可要好一点,更好一点。 好到,比过这世间的所有人。 好到,心中只有她一人。 扶喻应了声:“好。” 姜令音不知他这句“好”算得上什么,又能代表什么,但他对她的每一个承诺,她都记在心上,倘若扶喻忘了或是她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姜令音靠在他的手臂上,低垂着眼帘,掩住眸子里的一片冰凉。 看过冰嬉,扶喻本打算带着姜令音去玩冰槎,却不料空中又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 不得已换成了煮雪烹茶。 二人戴了风帽,披着斗篷,亲自去御花园采了一些花瓣上或是未落地的雪。 勤政殿和御花园分别在在皇宫的一南一北,绕了将近半个皇宫。 銮驾从昭和宫和瑶华宫门前经过不久,消息便传到了各宫。 几乎不需要打听,她们便知道了??陛下带着令婉仪在御花园采雪。 永安宫 祺充仪抓住云栀的手臂,声音颤抖:“陛下采雪?” 陛下何时有这样的雅兴了? 云栀沉默片刻,缓缓点了点头,她低声道:“是,娘娘,有不少人都亲眼瞧见陛下带着令婉仪在御花园那儿采花瓣上的雪。大抵是用来煮茶吧。” 祺充仪眼眶瞬间红了,“可从前,陛下分明不喜欢这种事” 她声音哽咽,带着深深的不解:“从前本宫邀陛下踏雪寻梅,陛下一次都没应过,太后说,陛下从小就不喜欢这些事儿,陛下只喜欢骑马射箭为什么?” 为什么如今竟陪着令婉仪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 当时长安下了一场大雪,她兴致冲冲地去请陛下一同去踏雪寻梅,可陛下却皱着眉,冷声对她道:“这是你们女子喜欢的。” 难道令婉仪不是女子吗? 她喜欢,陛下怎么就应了呢? 想到这里,祺充仪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夺眶而出。 她低吼道:“一定是令婉仪这个狐媚子!” 云栀手忙脚乱地要给她擦拭泪水,却被充仪用力拂开。 “滚出去!” “都给本宫滚出去!” 云栀一怔,什么也没说便屈膝退下。 合上门前,她看了眼扶着桌角的祺充仪,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娘娘怎么就不明白呢,那是陛下啊。 谁能让陛下做不喜欢的事呢?令婉仪再有本事,也左右不了陛下的心意。 陛下陪着令婉仪,一定是陛下乐意。 当初不应娘娘,如今却应令婉仪,难道不是意味着陛下对娘娘和对令婉仪不一样吗? 可自家娘娘却仿佛看不透这一点,只会一味地指责令婉仪。 云栀在心里叹了口气。 姜令音和扶喻围坐在矮几前。 茶香袅袅,满室芬芳。 二人静静品着茶,一时间屋子里只有壶中的茶水发出的“咕噜咕噜”声响。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姜令音觉得用雪水煮出来的茶,味道好似比平常的甜。 她低着眉,轻嗅了嗅。 外头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不多时,庆望弓着身走进来:“陛下,苏大人来了。” 扶喻下意识地看了眼姜令音。 姜令音回望向他,不满地道:“陛下不是答应了妾身今日会一直陪着妾身吗?” 扶喻见女子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默了一瞬,朝庆望吩咐:“让穆清进来吧。” 等苏穆清进来的间隙,扶喻蓦然意味不明地问:“??想见一见穆清?” 姜令音不动声色:“陛下将苏大人夸得绝无仅有,妾身自然是想见一见是何等模样。” 说着,她意味深长地盯着扶喻,“陛下莫不是担心妾身看上了苏大人不成?” 扶喻一噎,立即轻斥:“这话若是传出去,你这脑袋怕是不想要了。” 见姜令音撇了撇嘴,他又稍稍缓了语气:“不可当着穆清的面口无遮拦。这次便算了,若再有下次??” 姜令音拉长语调,“哦”了一声:“妾身谨记陛下教诲。” 扶喻自然知道女子是随口一说,谁胆子有她这样大,敢当着他的面说看上旁的男子? 这段日子,她在他面前愈发没规矩了。 扶喻拧了拧眉,想着是否要敲打敲打她。可这想法一出,便被他否定了。 女子这样明媚张扬,才是她的真性情。他何必让她变得和其他女子一样呢? 小心翼翼的她,就不是她了。 况且女子只在他面前这样,旁人无从得知。 对上旁人,女子总不能让自己吃了亏。 罢了罢了。 苏穆清烤了烤火,将身上的冷气驱走方才踏入殿内。 他并不知晓殿内除了陛下还有一个女子在,因而触及到姜令音笑吟吟的面庞时,他脚步猛然一顿。 而且,他眼力很好,记性也不差。 扶喻见他久不上前,以为他在为难,便贴心地解释一句:“这位是令婉仪,与静姝一般年岁,且同住在钟粹宫。穆清不必担心。” 这句话大抵是想安抚苏穆清,让他将姜令音当成和顾静姝一样的晚辈来看。 姜令音不着痕迹地弯了弯唇。 苏穆清颇是窘迫地低下头,上前请安:“臣给陛下请安,见过令婉仪。” 他并无官职在身,因而姜令音只对他颔了颔首当成回礼。 “臣来得不是时候,望陛下恕罪。 扶喻轻笑了一声:“无妨,穆不必拘束。” 他语气自然:“正好朕的令婉仪想见一见穆清,抬起头来让她好好瞧一瞧吧。” 姜令音放下茶盏,先冲扶喻笑了一下,才平静地与苏穆清说话:“让苏大人见笑了。” 苏穆清拱了拱手,“臣不敢。” 他微抬头,视线却始终落在地上。 扶喻见他这样,无奈地道:“好了穆清,来坐下。” 姜令音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苏穆清,凑近扶喻的耳朵,小声道:“妾身觉得,还是陛下的风姿更甚。” 她自以为说话声很小,但殿内二人都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 扶喻不由地握紧了姜令音的手,约莫是当着苏穆清的面,他没说旁的话。 但令音坐直身子时,余光却不经意瞟到了他通红的耳垂。 想来,这话让他听着的确舒心不已。 苏穆清一直低着头,姜令音无法看清他的神情,自然也不知晓他内心的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