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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今朝/过期的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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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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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林醒来后,更衣洗漱,在厨房里倒了杯鲜奶,和煎蛋一起搁在碟上。
富贵在他脚下,啪嗒啪嗒地舔着食盆里的牛奶。
人和动物的区别,在于他们往往不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知道怎么样让别人快活,却偏偏要弄得别人不快活。
那只老猫抬头斜睥了一眼,慢吞吞的踱出去,严维光着脚站在厨房口,见了猫,不轻不重地踹了它一脚,咒着:「忘恩负义的傢伙。」郁林回头看了他一眼,把早餐递给他。严维不接,粗着脖子说:「我想吃豆浆小笼包。」郁林的手没有收回去,静静看着他,严维和他僵持了一会,还是狠狠端了,走到沙发前用力一坐,用手抓着面包片咬了几口,皱着眉头哼哼:「什么怪味,医院里还能点餐呢。」郁林淡淡的接了一句:「医生说的,豆浆没鲜奶好。别整天阴阳怪气的。」严维哈哈哈大笑起来,他用手不停的搓自己的鼻子,像是要搓下一层皮。严维觉得自己像枚酸杏,遇上郁林这榨汁机,只得把酸酸苦苦的胆汁滴答了一地。「我还阴阳怪气,我阴阳怪气……」他重复了好几次,把右腿翘到左腿上,不住晃着。肚子里的火气乱窜着,没处发,有些难受,想找句狠话说说,却觉得五脏六腑都是软的,软成滩泥。「我向来就这个德性,你爱看不看。」郁林的眼皮半垂着,指指他吃剩的东西。见严维没反应,把餐具都收拾好,迳自去了书房。
严维站了好一会才跟过来,书柜玻璃上映着他浅浅的倒影,像一个小偷,眼睛里新笔趣阁裸地露出怯意和不自在。
郁林刚侧过身,严维又立刻装得精神抖擞,「这是电脑吧,变这么薄了。现在什么系统的,给我看看,有游戏吗?」郁林把那副只有五十度左右的金丝框眼镜取下来,放在一旁,捏着有些酸疼的鼻樑,存了个档,示意他自己去琢磨。
严维俯着身子,挪动着滑鼠,叫着:「怎么滑鼠新笔趣阁后面没线,有意思。」他几乎压在郁林身上,没碰到,却似乎有热度,有重量,沉甸甸地磕着心脏,艰难而酸胀的鼓动。
郁林看着严维脑后的两个发旋,伸手去摸,还没碰到,手就缩了回去。
「那我坐你椅子了?」
郁林应了一声,在旁边站着看了一会严维玩踩地雷,然后坐在一旁的布艺沙发上看起报纸。
严维的话挺多,近乎罗嗦:「那时候一周才那么一次电脑课,玩金山打字游戏。」郁林搭着话:「我记得,超级玛莉什么的。」
严维勐地回头盯着他,「现在还玩那个吗?」
郁林愣了下。「有更好的,后来出的。」
严维一脸没意思的表情,「我真以为能红一辈子的。」说完了那句,软在椅背上,微闭着眼睛,整个人无精打采。
郁林把眼前挡着视线的那张报纸,对半折了一下,看着他沉默了会,问了句:「红一辈子,你信吗?」郁林的眼睛黑得发亮,想事情的时候,瞳色深得能把人吸进去。严维勐地抬头一瞅,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双好眼睛。
郁林说的是问句,一辈子的事情,严维摸不准,他竟然也摸不准。
第二天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情。郁林出门的时候在鞋柜上留了点钱,放在外卖单旁边。本意是想那傢伙饿了叫点吃的,可他门一关,严维揣上钱,蹬着拖鞋就跑了出去。
严维喜欢折腾,他们那里长大的孩子,都跟野狗似的。开车走三十多里路随地一扔,第二天又能摸回来。家家户户养小孩都是放养。天亮放到巷口,个聚一堆,抽陀螺跳格子,天黑了留口饭,弄不丢的。不像现在,一个个都是祖宗。
严维踢踏着拖鞋,从别墅区中穿过去,坐着高尔夫球观光车下山。循着路牌找到车站,找个面善的随手一拍,「哥们,附近有游戏间什么的吗,要搭几号车?」等车来了,看着众人一个个都排队上车,严维啧啧了几声,学着样老老实实的排队。投钱的箱子标了价格,他少数了几枚硬币塞了进去,也没人管他。
严维占了便宜,脸上都泛着红光,高高兴兴地找个空位置坐了。前后左右,都把彩色的小铁盒子挂在脖子上,像挂着速效救心丸。
周围有只穿了几块布的女人,有穿着褐色薄褂子白汗衫的老人,也有手脚不老实的。严维拿逛动物园看动物的心思去打量所有人,嘴角噙着笑。
他去的那个游戏间就建在超市里,看见有人拿钱换游戏币,他就有样学样。游戏间里还有游戏机,在角落摆成一排,只坐着寥寥几个人。
人多的地方,都是一色的外接摇杆,有玩赛车的,有玩死亡鬼屋的,端着枪咚咚地she击,殭新笔趣阁不断从地铁车厢里窜出来。靠后面的有三台跳舞机,一台打鼓机,鼓棒大多都敲折了。
他在旁边看了会,抽了根凳子在推币机前坐下。以前没几家游戏间愿意摆这个,只要一不留神,就有人使劲踹,一脚能踹下来一大堆钱。
严维眼睛盯着玻璃罩,膝盖上搁了两大盒铁币,左右手都攥着一枚,同时从两个投币口投钱,用的是巧劲,投了五、六次,下面就哗哗地吐了十几枚出来。
他这样耗了两小时,背后偶尔有人停下来看着他玩。
过去不怎么懂,这一刻却新笔趣阁的觉得人生像台推币机,生下来,就开始了被推的一生。离深渊最近的硬币落下去,又有新的硬币掉下来。一大堆硬币慢慢向前,总有几个走的特别快些,匆匆结束短暂的一生,也有几个卡在角落里,和大部队脱节。
虽然同一排的硬币略有先后,但总体还算一个整体,这就是所谓的同世代人。
虽然能把自己混进身前的群体里,只是想不通,这一代和那一代,除了快慢,又能有多大的不同;还是像旋转木马一样,如果没有骑着一匹,等时光动起来,你跑得再快,也总是差着那么几步?
严维伸了个腰,站起来,后面的人也就散了。
对面有玩she击的,严维晃过去,看别人玩了会,也学着往机器里投了几枚硬币,把沉甸甸的模拟枪抽出来,she击,上膛,又she击,上膛。子弹没了,抖一下,弹匣又满了。
等过足了瘾,严维才坐着公车原路返回,到了地方,没等到观光车,只看见路旁停了一排单车,他围着转了转,发现有几辆用的是卡后轮的老式锁,就装成繫鞋带的样子,蹲下去,拿砖头砸开了一辆,骑着就往半山腰跑。
进了疗养院,就是个大下坡,两道的银杏树又高又直的,叶子簌簌的落下来。
严维出了一身汗,骑得正开心,看着下坡就撒开双手双脚,闭着眼睛沖了下去,风声唿唿的扑着耳朵。
前面的车喇叭声响的很不是时候,严维睁开眼睛骂了一句娘,用力往旁边拐了一下,弧度不够,幸好有人从旁边用力拽了他一把,两个人坐倒在地上,车擦着鞋子过去了。仔细看,是郁林。
那个人手心全是汗,手跟铁箍一样的箍着他,微微发着抖。
他箍得太紧,几乎令人喘不过气来。
严维被车灯亮晃晃的照着,才知道人死前未必会往事歷歷在目地重播一遍,像他,就头脑空空白白,什么也来不及想,只是觉得满心的苦。
这样东奔西走的一辈子,被风吹到哪里就是哪里,劲鼓得再足,也是场竹篮打水,越是折腾,越是瞎忙。胸口梗着口气,恨不能哇哇地哭出来。
严维被郁林箍在怀里,好半天,气才慢慢缓过来,安安静静的拿自个儿的额头抵着郁林的肩窝。
郁林满身的汗,好一会,才去推严维,严维倒赖上了,软着不动。
郁林有点发火,「你这一天都去哪了。起来说话!」严维被推得脑袋后仰,差点晕眩,撑着地爬起来,郁林跟着他起来,铁灰色的西装上脏了,糙叶子细细碎碎的沾在上面。郁林身上那种干净的味道,刚才那一搂,就从鼻子里灌进去,呛得眼睛酸疼。「我去了外边,游戏间。好多新鲜东西,没见过。」「你多大了!」郁林几乎是吼了出来。都有些歇斯底里了,他过去从不这样失态。直到有人行道过,他才回过神,拽着严维的手腕,半拖半扯地往回走。
严维迁就着他,嘴角还蕴着一抹笑,皮着脸,只是偶尔说:「你弄疼我了。」郁林进了屋,倒渐渐安静下来,两人对看着,只听见郁林的喘气声。
看见他那抹笑,郁林呆了呆,这才松了手,整整自己的衣服。
严维穿着鞋进屋,在茶几上找到纸巾,笑嘻嘻的看着他。「吶,瞧你一头的汗,擦擦。」郁林的面色越发阴沉,好半天才说:「用不着。」严维看着他,笑了笑:「你捨不得我。」
听见郁林冷哼,他的嘴角反倒翘得更高。
「记不记得那次车祸?」他说着,斜眼瞅郁林的神色,那人目光灼灼的瞪着他,似乎也有些后怕。
严维一边笑着,一边摸了摸自己短短的发茬。记忆都有些模煳了,人还是无法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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